次日一早,葉雲昭便趁着隐約月色摸到了王大娘家,這是二人前一日說好了的。
王大娘瞧見她時,她穿着一身破舊些的衣裳,頭戴鬥笠,隐隐遮住了上半張臉。
“葉縣令……”王大娘把手中裝滿了編笠菌的竹簍遞給她,“今日倒是辛苦你了。”
葉雲昭微微擡頭,露出那雙清麗的眼眸,一把接過,笑道:“今日分明是你幫我,哪來的辛不辛苦,喚我阿雲就是。”
王大娘有些無措地應了聲,自己也背起碩大的背簍,二人一齊出了門。
待到嶽州城門時,太陽已然探出頭,金黃的曦光籠罩着大街小巷。
眼下是吃編笠菌的好時節,又趕上西鄉豐收,城中雜市有十幾個叫賣編笠菌的攤販。
“葉……阿雲,你我就此分開,裡頭那些千萬小心……”王大娘有些依依不舍地盯着她身後的背簍。
背簍裡裝的全是王大娘眼睛裡的“錢疙瘩”,葉雲昭笑着點點頭:“你放心,未時三刻城門彙合。”
說罷,她扭頭就走。
昨日韓縣丞曾道:西鄉有十數戶人家惡意低價售賣編笠菌,連帶着這幾日老老實實在嶽州城雜市叫賣的都賣不上價錢。
他也試着找了幾日,隻知那些人是沿着巷子偷偷賣,并未抓住現行。如今他忙着處理孫大的事情,此事便交到了葉雲昭的手裡。
她今日這番打扮,活脫脫一個多年在田野間勞作的農婦。若是能在巷子中遇上那些人,倒也對得起王大娘準備的編笠菌。
想清楚這些後,葉雲昭沉着氣,步伐極快地鑽進了身後的一條巷子,走了大約數十步,隐約覺着十分熟悉。
隻是眼下正是各家各戶采買的時辰,她速速把心底的熟悉抛之腦後,急匆匆地往前走。
尋常商戶是不能在坊街叫賣的,話雖如此,但總有人抱着僥幸之心。若是那些低價售賣的農戶堂而皇之地在雜市叫賣,想必早已被韓縣丞摸了個七七八八,遲遲未能查出是哪家,大抵是在坊街偷偷叫賣的了。
嶽州城之大,坊街巷子之多,不是一兩日能摸清的。編笠菌是富戶人家愛食之物,如果是以低價與富戶簽了契,每日定時送來,那便是如何也查不清楚的了。
葉雲昭越想越發愁,不由得長歎了口氣,可這世上哪有未查先怯的道理,她抖了抖精神,往坊街兩頭左右張望了幾眼,快步鑽進了隔壁坊街。
隻是沒等她走幾步,忽聞身後有人輕聲喚道:“娘子,背簍裡可是編笠菌?”
葉雲昭壓低鬥笠轉身,通過縫隙隐約看到一位身着綢緞的婦人,布料雖好,身上卻沒什麼值錢的首飾,瞧着不像是主家:“可是哪家後院的管事嬷嬷?”
婦人一愣:“娘子眼睛倒尖……”
瞧着不像是嶽州府衙的探子,葉雲昭又問道:“我這背簍扣着遮布,嬷嬷怎知裡頭裝了什麼,莫不是嬷嬷生了一雙奇眼?讓人好生驚奇。”
“你這小娘子說話怎地如此好笑,哪有什麼奇眼,不過是我家夫人一向愛食些菌菇,這些東西大多長在潮濕陰暗之地,采買的多了,我自然聞得出古怪氣味。”
葉雲昭一愣,驚歎道:“嬷嬷果然不同凡響。”
她說着便松了背簍,正欲掀起上頭的遮布。
隻見一雙大手猛地按住了葉雲昭的手,婦人輕拍了下,言語間帶着幾分斥責:“娘子是第一回罷?怎地當街就敢掀布,也不怕被胥吏抓個正着,還不速速背上,跟我走。”
葉雲昭有些手忙腳亂地背起背簍,乖巧地跟在她身後,遲疑道:“确實是頭一回,隻是嬷嬷不查驗一番麼?”
婦人擺了擺帕子,得意道:“我曉得娘子的意思,是怕待會我挑三揀四少你銀錢罷。若是如此,你隻管放心,我這鼻子一聞便知新鮮與否,最多因着個頭大小與你商議價錢……”
未等葉雲昭回答,她腳步一頓,話音一轉:“這些日子可是有不少賣編笠菌的,你也别打量着同我說什麼上山采摘的難處,這幾日無論哪個娘子來坊街叫賣,都是八根一文錢的價錢。如果你嫌少,那就此停步罷……”
葉雲昭一怔,指不定眼前的婦人還記得那些人的相貌,哪怕隻能找到一人,也可順藤摸瓜抓個七七八八。
理清楚這些,她迅速擺擺手:“怎會怎會,若是嬷嬷家裡要的多,往後我可以讓人多送呐!”
她此前在西鄉時特意交代過,菇棚裡頭想出來的編笠菌要比山裡頭的品相好,最少也要六根一文錢。可如今有人為了速速賣錢,竟自行降至八根一文錢,實在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