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澤起身去加湯。
童沁媛喝了一勺湯,吸了吸舌頭,“哎呦,真燙,煩。”
“慢點喝,你明白就好,多大的人了,還不了解這個社會是有多現實麼?”童澤吃了口黃瓜,“道理你都懂,但是一遇到事兒就把道理全忘了。”
“别小瞧你媽,我今兒控制住了,你沒看見。”童沁媛低頭用筷子扒拉着碗裡的香菜,“哼,要不是因為我需要這份工作,我早跟她們打起來了,估計會砸了專櫃,哈哈。”
童澤注意到童沁媛用紙巾按了按眼角。
我看見了,你在爆發邊緣又極度隐忍的表情,童澤心想。
第一次,覺得他媽不容易,有些心疼。
“真的,太不像你媽我了。”童沁媛放下筷子,用紙巾擤了擤鼻涕,“算了,不說了,多大點事。”
是啊,多大點事兒。
一句簡單的“多大點事兒”,充滿着無奈和妥協。
成年人的世界,他的未來,又會是怎樣。
“媽,我今天晚上等你下班,一起回家。”童澤吃完拉面用紙巾擦了擦嘴說道。
“得十點呢,太晚了。”童沁媛表情詫異。
“沒事,明天周末。”
就像絕大多數同齡孩子一樣,關心父母的話他說不出口。
他想陪他媽坐一次公交回家。
童沁媛遲疑了一會兒,好像猜出了什麼,笑了笑說:“行。”
晚上童澤在又在書店呆了兩個多小時。
十點以後的正弘市,着實安靜得過分,這個城市有個特點,除了個别小範圍繁華的地段,九成面積以上的區域在晚上八九點以後,大街上的人就逐漸變得越來越少了。
回家坐一趟六路車直達,要坐将近一個小時,并不是因為有多遠,而是站多。
車上人很少,空座位很多,童澤和媽媽靠窗戶坐下了。
童沁媛低頭看了會兒手機,發了一條微信,等了半天對方沒回,按滅了屏幕。
童澤一直望着窗外,逐漸的,城市從高樓林立燈火通明變得隻有零星燈光。
周末過得很快。
童澤寫完了作業,複習了摸底考試的内容,還做了家教。
周日晚上睡前收拾書包的時候,他想起明天的考試,呵,又免不了要和謝逸較量了。
其實那天在書店他對謝逸的評價并不是真的如他所說,謝逸身上當然是有優點的,但是看着謝逸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對他好的方面的評價,不明緣由的,他就不那麼想說了,哪有一個男生問會問另一個男生:‘你覺得我有什麼優點?’
謝逸想知道他在自己眼裡的是什麼樣,有點奇怪。
不能怪他多想,自初中時期知道了自己的性向,還經曆了和李銘的事之後,他就變得越發敏感,同性之間的種種相處方式,包括肢體接觸,也包括語言交流時的試探,哪怕對方自己還沒有意識到,他也想盡量避免。
這兩年他變得這麼謹慎,其實挺累的。
隻因他不想重蹈覆轍。
周一迎來了高二分班後第一次較為正式的考試,摸底考試。
在意考試的人會重視每一場考試,不在意的人每場考試都不過是個過場。
童澤屬于前者,謝逸卻是後者。
上天就是不太公平,讓這樣截然相反的兩種人成績不分伯仲,每次都在同第一考場,坐靠窗第一二排的前後桌。
與之前不同的是,之前僅是點頭之交,用眼神打個招呼,傳卷收卷時偶爾說句話,而現在,二人成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同班同學,還是前後桌。
考試隻考周一一天,上午考語文數學,下午考英語和物理化學,由于時間原因,理化合成了一張試卷。
考前課間。
“咣......”謝逸朝後磕着椅子。
一聲又一聲。
“你又在用你所謂的逃避懶惰的方式打招呼?”童澤想起上次謝逸的理由問道。
“靠,你還記得這回事。”謝逸回過頭看他。
“你的理由太獨特,想不記住都難。”童澤檢查了下手裡的塗卡筆。
“诶,你說這回咱倆誰第一?”謝逸笑得意味不明。
“現在問,有什麼意義?”童澤挑眉看他。
“你别什麼事都考慮有沒有意義,很多事是沒有意義的,但人們還是得去做。”謝逸說。
“我。”童澤毫不避諱地說。
謝逸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你說我狂妄自大,其實你也沒比我強到哪兒去。”謝逸瞥了眼童澤擺弄筆的手。
童澤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手指細長,指甲修剪得秃秃的卻一點都不影響整個手的長度,皮膚白皙到能看到淺淺細細的青色血管。
童澤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這大概是因為,近墨者黑。”
謝逸擡眼,瞳孔漆黑透亮,“行,我是墨,那你是什麼?”
童澤怔住一瞬。
靠,又來了,跟高智商的人聊天處處是坑,這回還是自己挖的坑。
“什麼?”童澤不想回答,随口問了一句。
“水。”謝逸笑了,“除了近墨就黑,還能相融合。”
“......”
“......”
二人對視了幾秒鐘,童澤率先移開了目光。
莫名其妙。
怎麼避免呢,童澤想。
謝逸這個人,捉摸不透。
一個老實人碰到這種人,估計被賣了還在幫人家數錢。
“叮......”上課鈴響,語文考試開始。
拿到試卷以後,童澤看了眼謝逸的後腦勺,低頭持筆答題。
一旦開始考試,他會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試卷上,隻專注于試題。
常規的考試,都是他熟悉的題型。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三十五分鐘時,謝逸起身提前交卷了。
每次,每科都是如此。
童澤卻每科都會堅持到最後打鈴。
數學同樣提前交卷後,謝逸走出教室,之前他都會直接去操場,臨近中午的話就離開學校去外邊晃。
今天他沒打算走,考完試要回教室上一節自習課,反正沒什麼地方去,就在這兒等會兒童澤得了。
正好和自己的前桌增進一下同學感情。
謝逸揣着褲兜靠在樓道窗沿上,斜對着教室前門往裡看着童澤。
童澤正在認真的檢查試卷。
好像還不止一兩遍。
謝逸想起考試前的對話,童澤出其不意地說出近墨者黑時,以及他嘴角勾起的有點諷刺意味的笑,讓他頓時生出挑逗一下童澤的想法。
很多事物接觸到墨都會變黑,紙張,衣物,但謝逸最先想到的就是水。
童澤給他的感覺,就是水。
清涼,透明,一塵不染。
可他謝逸是墨嗎?
他有墨那麼黑嗎?
呵,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