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逸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童澤,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
“哦,我在給林航上課。手機震動,剛開始沒聽見。”童澤解釋道,“你回家了?考得怎麼樣?”
“還行,題型跟模拟考試差不多。”謝逸說。
“那,考場氛圍呢?”童澤又問道。
“我沒注意,感覺也跟平時期末考差不多。”謝逸似乎笑了一聲。
“嗯,你是剛到家嗎?”童澤問。
“我媽帶我在外邊吃的飯。”謝逸說,“一整天手機都關機,剛打開才看到你早晨給我發的微信。”
“哦,我一猜就是。”童澤尬笑一聲。他不知為什麼,今晚兩個人的對話,有種說不下去的感覺。不光是他,謝逸好像也是這樣。
語氣平淡似白開水,說出來的話就跟沒說一樣。
一時間電話裡兩個人都沉默了。
童澤察覺出謝逸有些不一樣,大概還是跟他媽媽有關吧。
“小童澤,你一會兒來我家麼?”謝逸突然問。
“阿姨在家,我今晚……就不去了。”童澤說。
“她挺喜歡你的。”謝逸說。
童澤笑了一下,“再喜歡又能喜歡成什麼樣呢,高考這麼重要的事,我還去找你,讓阿姨看到挺不合适的,等她出差了吧。”
“……”謝逸那邊又沒聲音了,大概過了有幾秒鐘,他又說:“嗯,行。”
“明天還有兩場,今晚,你再看兩遍錯題本吧。”童澤感覺自己在沒話找話。
謝逸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話,操着一口低音說道:“童澤,我想你。”
童澤心髒猛得一跳,他微微偏頭看了一眼林航,見林航正低頭寫東西,低聲對着話筒說:“嗯,我也想你。”
謝逸笑了,語氣泛着苦澀:“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逸哥,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麼事兒了?”童澤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出來。
“沒什麼。”謝逸聲音裡透着一股子不常見的喪勁兒,“真沒什麼事兒,你想啊,整天就那些破事,又能有什麼事兒,真沒事兒。就是有時候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大概是缺乏勇氣吧,擔心對抗不了她們,就很不爽。”
果然,還是跟他媽媽有關系。童澤心想。
“要不,我現在去你家找你?”童澤小聲問道。
“别了,這次我自己來,人嘛,總得有點進步不是,我不能總依靠你。”謝逸的語氣又變得坦然了一些。
“那,明天的考試……”童澤擔心他會為了對抗他媽媽,在至關重要的高考上故意丢分。
“放心,我知道你擔心什麼。”謝逸笑了一聲,“我都努力複習了那麼久,不會為了氣我媽就故意考砸的。我會好好考,我不能給你丢人啊,對吧?”
“逸哥!”童澤握着手機的右手緊了緊,指尖泛白,“加油!”
“童澤啊!”謝逸叫了他一聲。
“逸哥……”童澤應着,心裡泛着絲絲疼痛。
“其實今天在去考場的路上,我腦子裡想的不是别的,全都是你。”謝逸頓了頓,苦笑一聲,“咱倆明明都是高二生,我卻自己提前參加了高考。我就讓自己站在你的角度去考慮,就……就挺難受的,你說你……啧……”
“逸哥!”童澤站起身,“我現在去找你!”
“别,别來!真沒事兒!”謝逸立馬阻止,“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好好給咱弟弟講課,我不想自己一着急就讓你來安慰。男朋友之間有些時候不該是這樣的,我需要自己調節,相信我。”
童澤沒有打斷他,又坐下了。
不知何時,林航也坐近了一些。
“我繼續啊,剛說哪兒了?靠,等等,我擤個鼻涕。”謝逸那邊響起一陣雜音,“你說你,陪着我沒日沒夜地備戰高考,最終送男朋友上了考場,自己卻躲在某個角落裡。高考啊,那不是一場普通的考試,那是有可能把咱倆分開的考試,而你心思那麼細,不可能沒想過最壞的結果:我被我媽逼着去上了Z大。操,我他媽坐在考場裡,想到你在難過,就特想抽自己,可我還是不得不往好了考,因為那裡面也有你的努力。”
“逸哥。”童澤嗓子堵得厲害,鼻尖泛酸,“我昨晚是有過這種顧慮,直到今天早晨也還有點。但後來,我自己想通了,不論阿姨逼不逼你,我都知道,你和我是站在一條戰線上的,這個坎兒,咱們能過,一定能過去。我們不能故意考不上,而是一定要考上,考到自己最理想的分數,然後再放棄那所非理想院校,僅此而已。”
“小童澤,你真是,就他媽一通電話,甚至都沒有擁抱,就能把我安慰好,治心病效果一流,你說多神奇!”謝逸自己都開始哭笑不得了,“完了,這輩子都離不開你了。”
“那就一直黏着呗!”童澤笑了笑,“不過,這次,不單單是我治了你啊!你也治了我,真的。”
“說來聽聽,讓我自豪自豪。”謝逸說。
童澤說:“昨晚把你送走,我就感覺特别空,我是挺怕最後敗給阿姨的。晚上沒怎麼睡好,可我不知道你去考試的時候是怎麼想的,我也更沒有想到,你會反過來考慮我的感受。所以在聽你說會擔心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咱倆跨過這個坎,十足地穩了。”
“……”謝逸沉默片刻,低沉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對不……”
“别說對不起。”童澤就猜到他要這麼說,立馬阻止,“就像你之前總不讓我跟你說‘謝謝’一樣,咱倆之間,永遠不存在‘謝謝’,也永遠不存在‘對不起’。”
“成。”謝逸笑了,“就這樣,你繼續講課吧。”
“行。”童澤也笑,“你快點兒看錯題本吧。”
“你挂電話。”謝逸說。
“這次我把機會讓給你。”童澤說。
“隻準讓我這一次。”謝逸說罷挂斷了電話。
童澤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剛才林航就在旁邊,他本不想和謝逸聊得那麼煽情的,可謝逸的狀态不好,他必須得好好安慰一下他受挫的男朋友。
童澤轉正椅子,林航這家夥不知何時已經自己挪了回去。
“來,繼續把這點兒講完。”童澤拉過試卷。
林航沒有打斷童澤,打算聽他講完這幾分鐘的課程再聊天。
“好了。”童澤合上筆帽,“今天的課講完了,你自己再看一看重要知識點。”
“嗯。”林航拉住他,“哥,剛才……謝逸怎麼了?”
“我以為隻有我怅然若失,誰知道謝逸早就感知到我的難過了。”童澤眼睫低垂,把玩着手裡的圓珠筆,“他沒什麼事兒,就是因為我的難過而難過,就這樣。”
林航看着他,沉默了。童澤和謝逸之間的感情,是他暫時體會不到的。但林航唯一能感受出來的是,他們之間,不摻雜任何雜質,也不留一絲縫隙。他們可以一個眼神就讀懂彼此,也可以在相隔千裡之外感應到對方的心中所想。
“行了,哥走了,謝逸高考的事兒,不用擔心,我倆能解決。”童澤開始收拾書包,想起什麼又說:“對了,我明天下午再過來。”
林航納悶,“今天的課補的是周日的課,明天沒課了啊。”
“怎麼,不想讓我來?”童澤笑着反問道。
“當然不是,我巴不得你天天來呢。”林航撇了撇嘴,想起了一些題外話,“我看電視劇裡像咱倆這麼大的兄弟,都是住在一個卧室,睡上下鋪的那種。”
“去住宿舍吧,都是上下鋪,讓你住個夠。”童澤指了指桌子上的試卷,“提前把這幾份卷子做完了,我明天來檢查,補上今天下午我睡覺的那三個小時,從一點上到四點。”
“靠……哥,你怎麼還……不都說了,不用算這麼清楚麼?”林航是徹底服了他了。
“我這是對你負責,也是對工作負責,不然我過不了自己心裡這一關。”童澤拍了林航腦袋一下,“端正态度,學着點。”
林航比了個OK的手勢,“好,聽你的。”
童澤從林航家出來,擡眼看向謝逸家的防盜門。
男朋友,加油!
騎行在回家的路上,童澤感覺,上午還一團糟的心情,現在竟神奇般的好了很多。
很多時候,當下糾結難過的事情,真的不用太過放在心上,出于對身邊人的信任和寬容,時機一到,自然就解開了。
自那通和謝逸的電話之後,直到高考結束,兩個人都沒有再通過電話,也沒有聊過一條微信。
無形中的鼓勵,似乎已經通過心靈感應傳至對方。
有的時候,他們需要相互依偎在一起,彼此安慰取暖,而有的時候,他們也需要獨自調整自己的情緒,實現心智上的成熟。
次日,給林航講完課,剛好四點十幾分。
童澤不知道謝逸媽媽今晚是否還在家,這個時間點兒也沒辦法打電話問謝逸,但童澤想去學校門口接謝逸回家。
哪怕碰上謝逸媽媽,他也想去,隻為可以在高考結束後的第一時間見到他。
童澤騎車到學校門口時,距離高考結束還有二十分鐘,校門前已經聚集了很多來接孩子的家長。
馬路兩側停靠着很多私家車,童澤想先找找看謝逸媽媽在不在,可那麼多人,他根本分辨不出來。
一直等到五點的時候,考試結束鈴聲響起。
沒過幾分鐘,學姐學長們陸續從教學樓大門裡出來了。童澤一直緊盯着門口,等待着那個熟悉的面孔出現。
不出片刻,謝逸的身影便進入了童澤的視野,隻見他左手插兜,右手拎着文具袋,走路姿勢灑脫帥氣,然而腳步匆匆,像是急着去見什麼人一樣。
明明目光是直視前方的,卻跟誰也看不到似的,更沒有發現校門口就站在人群中的男朋友。
童澤從左側小門進入,一直靠着邊往裡走,他繞到謝逸側後方,又朝他身後悄悄走去,直至隻有一步之遙時,他伸手拍了一下謝逸的肩膀。
如果這裡不是學校,是其他無人認識的公共場合,童澤一定會直接勾住謝逸的脖子。
謝逸條件反射地回頭,看到了一臉微笑的男朋友,“童澤!”
“剛才我就在那兒,你怎麼就看不到我呢?”童澤指着校門口的方向,“然後我就想到了這一招,過來吓吓你。”
“光想着趕緊去找你了,我都不帶看這周圍的人的。”謝逸湊近了一點說。
“阿姨呢?現在來接你嗎?”童澤問。
“她中午把我送來考場就走了,大概十天半個月又回不來了。”謝逸笑着說,“怎麼樣,驚喜嗎?”
“靠,哪有你這樣的,還盼着父母都不在家。”童澤拉上他,“走,請你吃飯。”
吃完飯出來,謝逸騎車帶着童澤,“一會兒,去我家呆着吧。”
“嗯。”童澤問:“成績什麼時候出來?”
“十幾二十天之後吧!”謝逸說。
“阿姨她……昨天到底跟你說什麼了?”童澤又問。
“嗨,跟我說:必須考上,考上必須去上,無非就是這些。”謝逸嗤笑一聲,“不過,如果我到時候死活不去,她應該也拿我沒辦法。”
“如果到時候解決不了,我去你家幫你說服她。”童澤抓了抓謝逸的腹部肌肉,“我怕你一跟阿姨說話火氣就大,會溝通不清的。”
“呵……”謝逸捏捏他手掌心,“好,反正有你在,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喂,你怎麼越騎越快?”童澤發現耳邊的風都變大了,他抱緊了謝逸的腰。
“因為我着急啊!”謝逸喊出聲來。
“你尿急?”童澤歪頭大聲問。
“不是,你這耳朵。”謝逸又加速騎了一段,停在紅綠燈路口,“啧,還是沒過去,就差兩秒。”
“你騎這麼快,就是為了趕着過紅綠燈?”童澤問。
謝逸扭頭朝後,放低了聲音,“因為,我想念我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