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晴空萬裡,豔陽高照。
高三教務處組織全年級學生在操場上開了誓師大會,為了激發學生鬥志,校長和教務主任還講了老半天。
特别在中間環節,謝逸作為年級第一做了優秀學生講話,本來也邀請了童澤去講話,謝逸看出他不願意上台,找理由給婉拒了。
似乎是大會起到了作用,剛開學一周,班裡同學們的學習狀态都有了明顯的變化。
本以為,充實忙碌的高三生活會一直如此持續下去,可任童澤怎麼也沒想到的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卻不合時宜地,出現了。
開學後第二周的周一早自習,大家都在默默朗讀。童澤坐在靠窗戶的位置,莫名其妙的,他總感覺今天會發生些什麼。
走神的瞬間,童澤瞟了眼窗外,空曠視野裡,一個從大門口走進來的身影尤為引人注意。似乎有股力量在驅使,他不由凝眸,微探身子朝外望去。
那是一個戴着黑色鴨舌帽的男生,這大熱的天氣,他卻全身黑色,顯得裸露在外的小臂愈發冷白。他背着一個單肩包,但很顯然,書包裡并沒有放多少東西的樣子。
童澤的心跳加快了些,那人的走路姿勢,莫名帶給他一絲熟悉的感覺。
恰巧這時,那男生像是跟他心有靈犀一般,擡頭看向這邊,正對上了童澤的目光。童澤右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黑衣男生的上半張臉隐于帽檐下的陰影裡,他看不清,可就剛才那一對視,童澤心底就有種說不上來的不舒服,還有一絲恐慌。
是誰,到底會是誰呢?
怎麼會這麼熟悉,可怕的熟悉。
童澤甚至确定,那人很可能認識他,不出意外的話,是他的初中同學。
對視的那一眼始終盤旋不去,腦子裡仿佛有個聲音在提醒他,那個人,很可能……是李銘。
李銘,這個已經三年多遠離童澤生活的名字,如今突然再次出現,痛苦不堪的回憶海浪一般席卷而來。
會是他嗎?真的是李銘嗎?
童澤又朝外望去,教學樓前方的廣場上,已經沒有了那人的身影。
他已經進樓了,是直接上樓,還是去了教務處,還是其他什麼地方,童澤不知道。
他隻希望,剛才那些都是他的錯覺,他一點都不想再見到李銘,一點都不想。
童澤抑制着内心的焦躁不安,把注意力回歸到課本上,可他的精神還是控制不住有些緊繃。
就坐在童澤右邊的謝逸,自然發現了他的異樣。他碰了碰童澤手背,“童澤!童澤!怎麼了?”
童澤回過神來,扭頭看他,張了張嘴,卻隻回了句,“沒事兒。”
他還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李銘,現在告訴謝逸,隻是徒增煩惱罷了。
如果不是,當然最好不過,如果真的是,他隻能面對,謝逸也遲早會知道。
謝逸也看了一眼窗外,什麼都沒有。他坐直身體,“我見你剛才一直看外邊,然後注意力就集中不起來了,到底怎麼了?剛才外邊有誰?”
“沒誰,一個人從大門口走進來。”童澤幹笑一聲,給出了一個比較模糊的回答,“好像……好像是我初中同學。”
謝逸眉心微蹙,“你初中同學?你班裡的?”
“嗯。”童澤點頭,又勉強笑道:“沒事兒,也可能是我眼花了,背課文吧。”
“初中同學”這層關系意味着什麼,自然不言而喻,那是知道童澤秘密的人。謝逸小聲安慰:“别想太多,先看看情況。”
早自習下課後,班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吵鬧。謝逸去上廁所了,童澤依舊有些心神不甯,卻想從班裡那些愛八卦的同學口中聽到些什麼。
如果真的是李銘轉校而來,以他的顔值,必然會引起顔控女生們不小的騷動,畢竟初中的時候,李銘就是校草級别的人物,那張臉,還多次豔壓過校花。
果然不出童澤所料,下課還沒兩分鐘,一個女生跑了進來,緊接着,有個帥哥轉校生的消息便在班裡傳開了。
“剛聽隔壁班一女生說,她早自習出去上廁所,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男生上樓去了教務處,咱高三有新轉校生了,關鍵是特帥特好看,那顔值,絕了!”
“什麼?真的假的?都高三了還轉校?”
“你管人家,他不光帥,聽老師說他成績還特好。”
“再好,有咱們班謝逸和童澤高嗎?”
“這就不知道了,月考不就見分曉了麼,急什麼。”
“轉校生,他要轉到哪個班啊?這個知道嗎?”
“不知道,沒傳出消息,等教務處談完話,就安排到某個班了吧。”
“帥哥啊帥哥,要是能分到咱們班就好了。”
“你就知足吧!全年級的高顔值學神學霸都在咱們班,你不知道别的班女生有多羨慕嫉妒咱們班。雖然我也希望黑衣帥哥能來咱們班,但去了别的班也沒什麼可惜的,這種帥哥可是屬于全校的。”
童澤一直聽着,從那些女生的議論中,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個轉校生,是李銘沒錯了。雖然跟三年多前相比,李銘現在長高了不少,但走路姿勢,以及整體給人的感覺,是很難改變的。
謝逸從去廁所到回來的一路上,也從那些八卦女生的叽叽喳喳裡聽到了,有個轉校生要來的消息。
想起剛才童澤的緊張,一個謝逸也不願意接受的猜測在他腦海中顯現出來。
謝逸加快腳步進班,看到座位上背影僵硬的童澤。他坐下,在身側握住童澤微涼的手,“童澤,看着我。”
童澤任由他握着,扭過頭看他,眼神裡已經是隐藏不住的緊張和焦慮了。他緩緩張口,叫了聲“逸哥”。
“是……李銘?”謝逸問了出來。
“嗯。”童澤喉結處滾動了一下,“很有可能。”
謝逸左手沒松開,右手在微信上打了一行字給童澤發了過去。
童澤打開微信,看到了謝逸的信息:别怕,有我在。他之所以轉過來,可能是沖你來的,但就之前你跟我提過的這個李銘,他是同性戀,應該不會把你喜歡男生的事說出去,這跟自掘墳墓差不多。所以先别擔心太多,看看情況再說!
童澤回了個:嗯。
為了不讓謝逸太過擔心,他沖他笑了笑。
“叮……”上課鈴響,同學們陸續回到座位,教室裡很快安靜下來。
第一節是班主任的語文課,可王明月卻遲遲不來,班裡又開始響起低分貝的嗡嗡聲。童澤不止一次從女生們口中聽到,轉校生很可能會轉來九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黑闆上方時鐘的秒針每走一下,都像是重重劃過童澤的心髒。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如果轉來的真是李銘,很荒謬,如果李銘又恰巧轉到他們班,那就更荒謬了。
他一千個一萬個,不希望這種揭開對方傷疤的重逢發生在自己身上。
上課五分鐘了,樓道裡傳來女性鞋跟踩過地面規律的“哒哒”聲,靠近教室前後門的同學還能聽出這其中伴随着的另一個腳步聲。
倒數第二排的花癡女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樓道裡走着的是誰,回過頭去慫恿最後一排的男生從後門往外瞅瞅。
那個男生耐不住她的屢次催促,探出頭朝樓道外看了一眼,看到王明月之後立馬坐了回來,跟那女生說,“是,是咱老班,還有那個男生,你趕緊轉過去。”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全班同學都能聽到,這再次證實了童澤的猜測。
這一刻,就算是謝逸握上來的手,也似乎失去了力量。童澤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仿佛不再循環流動了,四肢麻木得不像話。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他該依靠謝逸的,也知道謝逸是絕對值得他依靠的。可當下的情況,他就是不由自主地恐慌。
因為,那個人,曾經是他喜歡過也恨過的人,是在全校指指點點肆意唾罵時,沒有站到他身邊跟他一起面對的人,是背棄他傷他最深的人,也是他噩夢中的主人公。
跟鞋的聲音越來越近,路過後門時,黑衣男生朝教室裡看了一眼,就那麼一眼,他便十分準确地捕捉到了童澤所坐的位置。還沒等女生發出壓着聲音的尖叫,他就随王明月朝前門走去了。
前後門都沒關,王明月進班的時候,班裡鴉雀無聲,每一雙眼睛都緊緊盯着門口等待的男生,除了童澤。
王明月跨上講台,拍拍講桌,“鬧哄哄的,剛才往外瞅什麼瞅!這要是讓紀律主任看見了,又是幾千字檢查,你們的時間還能耽誤得起嗎?”
“……”往外瞅的男生撇了撇嘴,沒說什麼。
因為學生犯的一點不算大的錯誤就唠叨半天,大概是女班主任的通病。王明月雖然年輕,可也是當了一年班主任的老師,針對高三的紀律問題,她又展開講了一會兒。
就在這個空擋,班裡的女生們總會時不時往門口的方向瞟一眼。
那個男生的站姿有些随意,眼神毫不躲閃地看着班裡的同學,最終視線還是定格在了童澤身上。
童澤一直看着班主任,沒有看李銘。遠遠的,李銘就能感覺出童澤的緊張。
李銘把目光移向他同桌,那人懶散地斜靠在椅子上,正一臉不虞地盯着他。對視中,他甚至能聞出火藥味,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在轉來之前提前了解過,在童澤所在的這所學校,在他的年級,有一個成績一直跟他不相上下的人,這一點,像極了當年的他們倆。
他也同樣了解到,那個男生,叫謝逸。
李銘跟謝逸對視片刻,面無表情地把目光移開了。班主熱還在喋喋不休中,他直接走到了前門對面的窗戶處。
教室裡有人提醒了一句,“老班呐,先讓人家新同學進來再講吧!”
“差點忘了,都是被你們氣的。”王明月走到門口,朝李銘招了招手,“來,新同學進來吧,先做個自我介紹。”
李銘擡眼看向這個才想起自己的班主任,嘴角微微揚了一下,說了聲“好。”
他走到了講桌左邊的位置,轉過身的同時,右手從背包帶上落了下來。李銘神态淡定地面對大家,簡單掃視了一圈,最後和童澤的目光對上了。
童澤終于,肯看他了。
李銘定了兩秒鐘,把目光移開,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卻是微沉中帶着清亮的那種,開口就像裹了磁:“大家好,我是李銘,請多關照。”
他的話,短短十一個字,表達清晰,又不失禮貌。
和他的外表給人的感覺差不多,漂亮矜冷,穩重幹脆,不拖泥帶水。
緊接着,班長帶頭,教室裡頓時響起了掌聲,從稀稀落落到幾乎全體都在鼓掌。當然,這其中除了童澤和謝逸。
就在剛才李銘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童澤吊到嗓子眼的心髒莫名就落進了肚子裡。
他是緊張的,從早自習到現在,大腦裡一直有根弦在繃着,越繃越緊,直到剛才,才終于繃斷了。
崩斷的瞬間也不再慌亂,他決定接受這個事實。
再怎麼說,三年過去了,就算是夢魇,也早該從那裡邊出來了。他不應該再軟弱,再逃避,再懼怕。謝逸發給他的微信是有道理的,李銘的出現,絕對是故意的,但童澤願意相信,當年的事不會再次上演。因為當年,李銘和他沒差别,同樣成為衆人口中的變态,成為衆矢之的被唾棄,即便李銘最後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