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李銘才想起來要把錢還給童澤，他打開微信，給童澤發了一條信息：午飯多少錢？我轉給你。
童澤幾乎是秒回：“哦，一共十四。”
十四塊錢？兩盒滿滿的熱菜，牛肉分量還那麼多，那個湯很明顯也不是免費的湯，怎麼可能才十四，他在食堂打過飯菜，一份素菜雙拼還要八九塊呢。
李銘起身走到還沒睡下的秦向城床前，敲了敲他的上鋪欄杆，“秦向城。”
“怎麼了？”秦向城坐了起來，他很納悶，向來沉默寡言的李銘怎麼突然過來找他了。
李銘問：“你知道，我剛才吃的那些飯菜，大概多少錢嗎？”
“你沒問童澤嗎？”秦向城一臉好笑地反問道。
“……”李銘垂下眼簾，“沒問，你不說就算了。”說着就要轉身。
“诶，我告訴你。”秦向城沒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而已，他并不想為難李銘，說：“他們買的應該是二樓那個私家小炒，土豆炖牛肉，十二塊錢一盤，茄子豆角我沒吃過，印象中應該是九塊，湯是三塊，米飯兩塊，再加上四個餐盒兩塊，一共二十八塊錢。”
“二十八……”李銘小聲重複了一遍，擡眼看着秦向城，“好，謝謝。”
說罷他便木然回到自己書桌前坐下了，一坐下，又開始了發呆。
童澤竟然給他買了二十八塊錢的飯菜，卻隻跟他要十四塊錢。
這一頓飯二十八塊，相當于他平時兩天的飯錢。他手裡現在隻剩下不到六千塊了，要花到高考一個月之後，他給自己定的每月在吃飯上的消費是五百塊錢左右。
照這麼個吃下去，哪裡能夠呢。
解決了這頓，那晚上呢，以後呢。呵……
李銘打開微信，給童澤轉了二十八塊錢過去，關掉手機上床睡覺了。
“嗡嗡”一聲，童澤點開和李銘的聊天界面，對方發過來一個黃色的轉賬框框。
他拿起一看，“啧”聲道：“逸哥，他肯定問别人了，給我轉了二十八。”
“我就說吧。”謝逸斜靠着衣櫃，“他哪兒那麼容易被騙。”
童澤了解李銘，在金錢的問題上，他跟自己一樣，一分錢都不願意占别人的便宜。
他歎了口氣，點了收款，想了想又編輯一句話發了過去：李銘，我沒有别的意思，就是猜到你可能是因為錢上的問題才不去食堂的，跟你少要了一點，希望可以給你減輕點壓力。
意料之中的，這條微信遲遲沒有回複。
“感覺這事兒讓我給搞砸了。”童澤盯着那條轉賬信息，有點不是滋味。
“沒事兒，他不會怪你的，你不是了解他麼。”謝逸撫了下童澤後腦勺。
“嗯。”童澤扯了下嘴角，關掉了手機，“越挫越勇吧！”
“你呀，大好人一個。”謝逸拍拍他，“别想了，上床睡覺。”
爬上床有一會兒了，李銘躺在床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全身都在發抖。
他死死捂着胃部，倒不是疼得厲害，是胃裡發脹，有種翻江倒海的感覺。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一點半了，半個小時了都沒睡着，哎……
微信圖标右上角有個紅色的小一，他點了進去，看到了童澤發來的微信，有氣無力地咧了咧嘴。
不愧是童澤，果然聰明，能猜到他是因為錢才不去食堂吃飯的。可是，不省又能怎樣呢。錢就那麼點兒，要花八九個月，高三學習時間緊、任務重，他也沒法兒去打工，借錢什麼的他就更不願意了，所以隻能省。
兩點上課，還有十五分鐘就得起床，看樣子是睡不着了。李銘緩緩坐起身，疊好被子下床了，他身上發冷，唇色蒼白，胃裡頂得難受，整個人的狀态看上去很不好。
他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喝了幾口往下壓壓惡心的感覺，穿上鞋子出了宿舍。
昏暗的樓道裡，隻有他一個人。李銘右手扶牆，左手按在胃部，隻覺口腔裡分泌出的唾液都是苦的。
怎麼會這麼難受，好脹，是吃多了嗎？可明明才吃了一半。
當下的感覺不似吃肉的那會兒難以忍住惡心必須吐出去，現在他的反胃感不是太強烈，況且嗓子眼還疼着，他并不想往出吐，隻想讓食物消化下去，不然就全浪費了。
李銘這麼想着，兩手一起按在了胃部，用力往下按揉，幾遍下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他感覺似乎好一點了，便直起腰，朝樓梯走去。
來到教室時，才一點四十五，人還不太多。
他趁别人不注意，又給自己順了順胃部，拿出桌鬥裡的水杯喝了一口，剛咽下去，就後悔了，他喝的是涼水，一會兒會更難受吧。
算了，能堅持一會兒是一會兒。
估計是他中午吃的量比平時多了不少的緣故，習慣了進食量很小的胃根本扛不住，加上菜有些油膩，才導緻胃脹的吧。
飯菜本身其實并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是他的胃。
估計童澤也沒想到自己好心辦了壞事吧。
希望這件事，可以讓童澤打退堂鼓，不要再來管他。管他不僅沒有任何意義，自己也吃力不讨好，何苦呢。
李銘現在胃裡的情況忽好忽壞的，他能感覺到，食物在他一陣按揉之後根本沒有消化下去多少。胃本身蠕動慢，怎麼可能是他揉幾下就能解決得了的。
再忍忍吧，坐着總比躺着好消化，但願一會兒能舒服點兒。
即便他希望自己的難受能擊退童澤，但他打心底裡還是不希望童澤難過自責的。
童澤率先進班，朝李銘的方向看了一眼，這一眼，倒也沒看出個什麼異常。
他還在擔心自己少跟李銘要錢傷他自尊心的事，根本沒往李銘身體狀況上考慮。
下午第一節課是生物課，老師讓大家自己看書的時候，距離李銘更近一些的謝逸，微微擡了下頭，瞥到了有些不正常的李銘。
他校服寬松，腹部中間的位置時不時會動幾下，布料的褶子忽大忽小，同時，李銘的右肩也總是微微聳動着。那個樣子，看上去像是在按揉腹部。
謝逸用胳膊肘碰了碰還在看書的童澤，小聲說：“童澤，你看李銘，好像很難受。”
童澤聞聲擡頭看向李銘，除了右肩的動作和腹部衣服的變化，他的腦袋還總是不斷地往下低着，确切點說，是低一會兒又擡了起來，然後又低了下去。童澤登時緊張起來，“他胃難受了，我知道那種感覺，他在一個勁兒地揉胃。”
同樣觀察着李銘的謝逸搖了搖頭，“跟你不太一樣，他好像在犯惡心，要吐的樣子，是胃脹。”
“對。”童澤點頭，“怎麼辦？現在距離下課還有二十五分鐘。”
“也不知道他現在難受到什麼程度了。”謝逸說，“如果難受到受不了，他應該會舉手示意去趟廁所的。這家夥，能忍，這一點跟你可真夠像的。”
“我估計，比我嚴重，嚴重多了。”童澤皺眉道，“他有點自虐傾向，為了省錢一點不顧及自己身體亂吃東西，我好歹還知道多喝粥養胃呢。”
“他又把手拿下去了，坐直了一點點。”謝逸又說。
童澤掏出手機，給李銘發了條信息，雖然知道很有可能得不到回複：李銘，胃難受，就舉手示意，别忍着，我會擔心。
李銘的手機關成靜音，就躺在桌鬥裡面，他必然不知道來了一條微信。
謝逸從草稿本上撕下一張小紙條，遞給童澤，“發微信他不看手機，寫在紙條上傳給他，隻經過一個同學沒事兒的。”
童澤點了點頭，把同樣的一句話，寫在紙條上，讓謝逸傳給前桌，前桌同學又扔到了李銘桌子上。
“……！”李銘被扔過來的不明物體吓了一跳，他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團紙球，本就蒼白憔悴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沒血色了。上課傳紙條這種事，他可從來沒幹過，這是誰扔過來的，是傳給他的？
他擡頭瞅了眼站在講台上正低頭看書的生物老師，又朝左後方回頭，正巧對上了童澤真切的目光，童澤用眼神示意他打開紙條。
李銘回過頭來，忍着胃裡又反上來的難受勁兒，輕輕展開紙條，熟悉的字迹躍然紙上。
僅僅十幾個字，分成了簡短的五個半句，卻表達出了所有的意思。
他說的最後一個半句，是“我會擔心”。其實這幾天，童澤為了反過來接近他說過好幾次類似“關心”、“擔心”這樣的話，但寫在紙上的，是他第一次看到，就這“擔心”兩個字，他騙不了自己，心裡暖得一塌糊塗。他何德何能，還有臉接受童澤的擔心。
眼眶發酸得厲害，李銘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輕輕折上紙條，讓它不再是剛才揉成一團的樣子，夾進了桌鬥裡的一本英語強化習題集裡。
還是不要讓童澤失望了吧，見他這邊一直忍着，童澤會很擔心，影響到他課也上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情緒影響，胃裡突然翻騰得更厲害了，李銘感覺自己冷汗都要流下來，嗓子眼更是反上一股酸意，他是真的忍不了了。
“老……老師！”李銘左手捂着胃，右手舉起，他連生物老師的回應都等不及，隻在她擡頭看過來的一瞬間就說出了自己的訴求，“我胃裡難受，想吐。”
“難受，诶呦！那你趕緊去吧！”生物老師挺喜歡這個成績優異的孩子，朝他擺了擺手。
李銘得到允許，彎着腰站起來，朝後門走去。
童澤正打算舉手說他也要跟去看看，生物老師又說話了，“有誰去幫幫李銘，我看他難受得挺厲害。”
“老師！我去。”童澤立馬站了起來，從謝逸手裡接過礦泉水和紙巾，朝後跑到李銘旁邊，扶着他出了教室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