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航這個角度看去,剛剛好能看到李銘一張完整的睡顔。
如此固執倔強脾氣又大的李銘,也隻有在睡着的時候,才會放下防線,呈現出一種難得柔軟的狀态。
他的五官真的生得極好,林航看着看着,眼前就有些不真切起來,他不由得想起照片上笑得一臉開心的小李銘,又想起那天他來還眼鏡錢時,在門口看到的李銘自嘲又紮心的笑。
李銘的笑容,他好像隻見過這兩次,十年前,十年後,對比太明顯。
他應該是個愛笑的人吧。除了父母雙亡,到底還有什麼,導緻李銘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副把自己封閉起來,再也不會笑的樣子。
這一刻,林航很想伸手摸一下,摸一下李銘的臉,魔怔一般。
腦子裡蓦然有個聲音提醒他,他還有真相沒有查完,已經八點三十五了,時間不多了,他需要最後再查看一下李銘的手機。
林航再次站上椅子,看着觸手可及的手機,他松了口氣。
毫不費力地拿到手機,他從椅子上下來。上次沒細看,這次林航才發現,李銘這手機是兩前出的一款手機,他自己用的也是這個牌子,所以才有印象。
按亮手機屏幕之後,問題還是來了。
李銘的手機沒設置人臉解鎖功能,隻有一個九點手勢密碼,林航連續輸入了好幾次比較常見的圖形,都沒有畫對。第五次錯誤之後,毫不意外的,暫時鎖了,還彈出了讓輸入六位數字密碼,這就更難住林航了。
可随即,他便改變了想法,六位數字應該更好解鎖一些吧。一般情況下,不都是生日之類的嗎?
他打開自己手機,翻出剛才拍的照片,從判決書上找到了李銘父母的出生日期,分别輸入進去,全部錯誤。
林航給童澤發了條微信,期待他哥能猜得出來。
—哥,李銘手機六位數字密碼,你能猜出來嗎?
—你試試他的生日,XX0420。
—試了,不對。我剛還試了他父母的生日,也都不對。
—你怎麼知道他父母生日的?
—微信上解釋不清,我找到一些東西,拍了照,回去給你看。現在,想密碼。
—好。那你試試,我的生日。
—你的?
—對,兩種寫法都試試,20XX28,和XX0208。
—好。我試試。
林航把第一個密碼輸進去之前,有點緊張,不知為何,他希望密碼正确,但更希望密碼是錯的。
若是對的,那說明李銘這三年,還依舊喜歡着童澤。也隻有喜歡,才會在關系決裂分道揚镳将近一年之後買了新手機,卻仍然把鎖屏密碼設置成“前男友”的生日。
最後一個數字8輸進去的一瞬間,屏幕給出了錯誤提示,林航松了口氣。
而接下來的XX0208,林航在輸入的過程中,變得更緊張了,密碼正确與否的希望越發矛盾。
不明就裡的,心裡那股酸澀的感覺在不斷滋生,很怪異。
他知道李銘和童澤的過去,從那天小樹林裡的跟蹤也能看得出來,李銘就是喜歡童澤的。
可童澤又說,李銘是打算跟他做朋友的,這不禁讓林航有些摸不準。
而現在,李銘對童澤的感情到底真到什麼程度,即将揭開。
就在林航即将輸入最後一個數字時,床上的李銘又翻了個身變成了平躺,驚的林航立馬把手機藏到身後,待李銘再次不動時,又拿過手機輸入了數字8。
果然,手機屏幕打開了,李銘的手機解鎖密碼就是童澤的生日。
是驚還是喜呢,林航無聲地哂笑了一下。
李銘居然,真的那麼喜歡童澤,那當年,為什麼還要說出那麼決絕的話呢。
他在買了手機設置密碼的時候,應該是想得到童澤有多恨他吧,他又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态,把童澤的生日設置進去了呢。
李銘這個人,秘密太多了,但他對童澤的心,對童澤的喜歡,是真的。
而最近,他又莫名其妙地不斷拒絕童澤的接近,到底童澤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
林航搖了搖頭,把腦子裡越想越亂的思緒甩了甩,當務之急,還是得趕緊查看手機上的信息和微信。
他先是打開短信,清一色都是通知信息,他往下翻了翻,翻到了一條轉賬信息,時間是一個半月前,李銘轉出去了兩千,又往前翻,八月份,同一個賬号,給李銘轉進來八千,再往前翻,就都是這個賬号給李銘轉錢了,每個月都是一千塊。
這是誰,怎麼會跟李銘的金錢往來這麼頻繁。林航來不及細想,拍了幾張照片,又找了找别的銀行短信,除了消費信息,都再沒有轉賬記錄了。
林航關掉短信,又打開了微信。
相比于短信,微信能查到的信息更多。林航往下劃,沒有幾個近期聯系的,而更讓他震驚的是,李銘的微信好友人數才四十多個,一看朋友圈,一少半都是微商。
看樣子,他之前也是個不怎麼和人接觸的人。聊天界面,連閑聊天的人都沒有。
林航沒翻幾下,就翻到了底部,他重新從頭開始一個一個打開查看,在查到一個備注為姑姑的聊天界面裡,靜靜躺着一連串朝上翻都翻不到頭的照片。
林航徹底愣住,沒有再退出這個界面。
最近的一張照片就吸引了他的注意,時間大概在一個多月前,姑姑發給他的,那是一張借條,寫着李銘欠李麗榮女士十萬兩千多元,保證在大學畢業前還清所有欠款,落款時間是九月份,欠款人李銘,正文的字迹他能看出來是李銘的,下邊是姑姑的,寫着李銘于10月X日還款兩千元,還欠XX元,李麗榮簽字。
林航眉頭緊蹙,李銘怎麼會欠他姑姑這麼多錢呢?
他懷着疑惑再次往上劃,圖片數量更多了,時間是近三個月前,在李銘剛轉過來沒幾天的時候。那些圖片一看就是在昏黃的燈光下照的,不點進去看,根本看不出來寫的是什麼。
林航點進借條上邊的那張,看出那并不是李銘的字,他又往上一張一張翻看着,沒看幾張,他便看出這是什麼意思了,是記錄在本上的消費情況,尤其最後幾頁,從日期到消費金額到消費用處,都一目了然,并且還有總計,七十五萬多,減去六十五萬,還欠十萬兩千多,剛好就是欠條上李銘欠的那個數字。
這個六十五萬,怎麼看怎麼熟悉,林航再次打開自己手機翻出判決書照片,最後一頁明确寫着,受害者家屬獲賠六十五萬。
原來,這個六十五萬竟出自于這,很顯然,這些錢從最開始到之後,就一直在姑姑手裡。
他又翻看了一下每一張圖片上的具體消費情況,什麼轉學相關費用,高三一整年的生活費八千等等,剛好和那條轉賬短信對上,那個賬戶是李銘的姑姑。
再往前,她居然把房租也收了,還要李銘均攤水電燃氣費,以及家裡的每一個大大小小的開支。
還有很多很多,這算得清楚的,林航都不得不佩服這個姑姑。
他大緻從頭浏覽到尾,一共二十幾張圖片,卻總感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但他說不上來。時間有限,他隻能先拍照,把這些都照在自己手機上,回去跟童澤謝逸一起研究,再商量之後的解決辦法。
退出界面之前,林航又點開那張總計圖片,被姑姑寫的一句話吸引了注意,那行明晃晃寫着:作為轉學交換條件,李銘自主放棄二十萬補償款,日期正是今年八月份。
這二十萬,被算在了李銘十年總消費的七十五萬中。
林航凝眸,腦海中生出一個殘酷的結論:李銘能轉來這裡,是用大額的錢換來的。
一時間,林航心中憋悶,呼吸都有點不暢。
他退出聊天頁,本想就這麼結束查看,突然又想起什麼,再次點進姑姑的朋友圈。
李銘的姑姑還挺愛發朋友圈,除了轉發的公衆号文章和做飯的照片,還有好幾張和家人的合照。林航把每一張有人物的圖片都打開看了看,大部分都是她攬着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照的,那應該是他姑姑的兩個孩子。
林航想找到有李銘的照片,往下翻了好久,才終于在前年八月份的一張照片中,找到了他想要的。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照片,李銘姑姑姑父中間站着兩個孩子,一家四口笑得很開心,而李銘則站在姑姑右邊距離半步的位置,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跟那一家人完全不在一個畫風上,跟八歲那年笑得跟天使似的小男孩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這似乎拍的是家庭藝術照,姑姑連發好幾條朋友圈,一共發了幾十張照片,隻有這一張上有李銘的身影。
不知為何,林航看着那個面無表情的李銘,沒來由的心裡一陣不舒服。太明顯了,他在姑姑家,顯然過得不太好。
林航又把這張照片拍在了自己手機上,便沒再往下翻了,他關掉所有剛才打開過的界面,按滅了手機。
九點十五分了,他自己的手機上發來一條童澤的微信,問他:密碼對了嗎?
林航手指頓了頓,回複:第二個密碼,對了。
哥,在知道前男友還喜歡着自己,做朋友隻是他不得已的選擇時,你會怎麼想呢?
你又是否需要顧及謝逸的感受?謝逸知道了,又會怎麼想?
這些問題,林航隻能暫時藏在心裡,因為他自己還找不準自己的定位,要以一個什麼角色去問他哥這個問題,因為他潛意識裡就覺得,問這種問題,是要帶着質問的語氣的。
先放放吧,心裡的憋悶酸澀,也先放放,他自己也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又何必去問他哥呢,他哥本身是什麼錯都沒有的。
而手機那頭,童澤看着林航回複過來的信息,同樣是百感交集,今天下午李銘第一次吐完,在樓道裡跟他說的話,或許是真的。
隻不過因為他和謝逸在一起了,李銘便主動退出,隻打算跟他做朋友,但内心的喜歡,仍舊存在着。
他從來沒想過,這種錯綜複雜的感情,這種狗血的三角戀,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暫時選擇逃避。而逃避這種事兒,有時候,也并非是什麼壞事,尤其在李銘的身體精神狀況出問題的情況下。
他和李銘之間,這輩子都沒有可能了。但這并不代表,他會放棄李銘,抛開那些感情不談,他隻希望,自己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
童澤扭頭看了一眼正趴着鑽研難題的謝逸,慶幸這條微信他沒看到。他按掉手機,放進了桌子裡。
林航站到椅子上,想把手機放回原處,以免李銘一醒來就發現他的偷看行為。
就在他剛把手機放回枕頭旁邊後,這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林航着急就要去夠手機,想把騷擾電話挂掉,誰知這一震,李銘竟睜開了眼睛。
他習慣性地去摸手機,卻摸到了林航剛拿上手機的手,登時,林航是抽走也不是,繼續被抓着也不是。正當他想借口解釋,李銘看清了自己手裡林航的手,仿佛做噩夢被吓醒一般,猛然坐了起來,擋着他的胳膊往後一推,嘴裡大喊道:“你幹嘛?幹嘛站我床前,還拿我手機?”
這一推,雖然并沒用多大的勁兒,可林航是站在椅子上的,椅背朝後,他在被推的那一刻,小腿靠上椅背,椅子後腿立馬跟着往後劃出了一個大角度,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就重心不穩摔到了地上,驚道:“诶,我操!”
軟肉跟地面撞擊的感受,可不是那麼好受的,登時,屁股那個疼啊,而且為了着地時有所支撐,他左手往後抓了一下,誰知這一抓非但沒抓住,手心還被後邊椅背的螺絲劃出了一小道血口子。
“你推我幹什麼?”林航屁股又麻又疼,他又看了看手心,一點起身的打算都沒有。
疼是真的疼,但也沒疼到讓他哭爹喊娘的地步,之所以表現出這幅孬樣子,是想利用這次受傷,好好碰個瓷。
“我……你……”李銘見林航被自己推到地上,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有些心急,他立馬掀開身上的被子,爬下了床。
吃了稀飯,又睡了覺,身體的力氣恢複了不少。
李銘連鞋都顧不上穿,也沒去扶倒在地上的兩把椅子,直接光腳蹲到林航跟前,一臉的焦急和緊張,“你……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