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裡。
三個人吃完飯把餐盤放到回收處,又上食堂二樓找了個安靜的地方。
林航拿出手機,翻出照片,“哥,你看。這個報紙頭條,遇難的年輕夫妻,是李銘的父母。這張照片,他們一家三口,還有判決書和事故認定書,死亡時間,是十年前。”
“……!”令童澤怎麼都沒想到的是,李銘的過去居然是這樣的,他緊皺眉頭,手指顫抖地劃着那幾張圖片,嗓子哽得說不出話來。
孤兒,孤兒,認識李銘這麼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原來李銘竟然早就失去了雙親。
孤兒,這個詞距離他們還是太遙遠了。童澤以前覺得像自己這樣父母離異的家庭,就已經是不幸福的了,然而李銘,别提幸福,現在連最基本的生活,都成了問題。
“那……那他之後呢。”童澤又往後翻了翻,指着一推記錄文字的圖片,“這些,也是李銘手機上的?”
“對。”林航将自己看到的短信轉賬信息,和微信上的賬本圖片簡單解釋給童澤聽,“不出所料的話,李銘父母去世後,是他姑姑收養了他。”
“我看看,從轉來開始,就徹底斷了李銘每月的生活費,八千減兩千,那就意味着隻給李銘六千塊,讓他花一整年?”童澤一張一張浏覽着,謝逸也跟着湊了過來。
童澤越看越心驚,越看越氣憤,“這賬本記得也太清楚了吧,日期、消費金額和用處,這是李銘姑姑?連房租水電費都算,李銘住校也要收房租,呵,知道李銘是同性戀,帶着她兒子看心理醫生的錢都要歸到李銘頭上,李銘自己都這樣了也沒去看過心理醫生。陌生人都未必會做到這種程度,他花的可都是父母去世的賠償款,那是他自己的錢啊。”
謝逸這還是第一次見童澤如此氣憤填膺的樣子,不過也确實,任誰遇到這樣的事情,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緒。
“而且,這賬本,應該還有被動過的痕迹,尤其後邊。”林航翻到最後幾張,“我懷疑某些消費改高了,最後總計李銘十年花了七十五萬多,減去獲賠的六十五萬,李銘反過來還欠她們十萬兩千多。然後再往後翻,你看這張欠條,是李銘寫的,前段時間應該是跟他要了兩千,李銘還了,她記在欠條上拍照發給了他。”
“……”童澤扶額,拳頭都握緊了,“李銘這十年,怎麼可能花這麼多,别說現在了,就是初中那個時候,他也從來不亂花錢,這賬本明顯有問題。”
“确實不對勁,他姑姑做手腳的原因,我猜,應該是覺得這麼多年養他不容易,還養出個有可能影響她孩子的同性戀,多次轉學嫌麻煩,覺得虧得慌,想讓李銘多賠她們一筆錢,但明說李銘肯定不同意,就用賬本這麼‘記錄’出來的。”一直沉默的謝逸也看出了貓膩,點出一個殘酷的現實,“但欠條上是李銘的字迹,還簽字按了手印,已經産生法律效力了,沒法反悔,除非他姑姑同意撕毀,很顯然,他姑姑并不會,就是打算讓他多還錢,真是吃人血饅頭啊。”
“哥,我昨晚看到時跟你一樣生氣,但李銘作為當事人,又那麼聰明,這些修改痕迹他怎麼可能發現不了,他應該是默認了的,至于為什麼,估計還是跟心理,跟他的自虐傾向有關,他就是那種随她們怎麼欺負,他都覺得是自己的報應的想法,他總會有那種悲觀的心态。”林航翻到李銘姑姑朋友圈拍的那張照片,“你再看這張照片就能看出來,他在姑姑家過得不好。”
“你們說的我都知道。”童澤看着照片上李銘面無表情的臉,心裡更難受了,他苦笑了一下,“我就是氣得慌,父母沒了就已經夠不幸的了,還被這樣的親戚收養。這麼多年,李銘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呢,之前他從來不說,現在也不說,他到底打算自己痛苦到什麼時候,真是服了他,手裡才那麼點錢,怪不得他要省錢呢。”
謝逸攬了攬童澤肩膀,同樣有些不是滋味。同齡人嘛,聽到其他同齡人更加不幸的遭遇,總會不自主地聯想到自己身上。
他一直覺得自己被父母逼迫,是不幸的,但一想到這麼多年寄人籬下的李銘,他的生活要好太多了,最起碼吃穿不愁,住的也好,父母就算嚴厲,對他也絕沒壞心思。
但李銘,就完全不是了,他的人生,就像活在影視劇裡,凄苦又悲涼。
這樣的人,無論如何,都是該幫一把的。
童澤朝窗外望了一眼,初中的回憶再次湧進腦海,他強壓下心中酸楚,“我總算知道,當年,當着那麼多老師家長的面,李銘為什麼會那麼慌張了。在我印象中,他一直很穩重,遇事沉穩冷靜,不慌不忙,但那天,我慌我怕,他卻要比我表現得嚴重好多倍,完全不像平時的他。因為當時,他姑姑姑父都在場,而我以為那是他父母。他一直寄人籬下,過得戰戰兢兢,當然會害怕,會擔心自己是同性戀而被抛棄,所以他極力否認,做出違背本心的事,隻為能在那個冷冰冰的家裡,有個床睡,有口飯吃。”
人都是多面的,新聞裡有寫,李銘父母都是老師,高知家庭養出來的李銘,本身性格就是孤高的,是有教養的,他不願被憐憫,所以對身世閉口不提。
初中時的童澤是内斂沉默的,那會兒的李銘卻更外放一些,人緣要比他好,更能融入到班級裡,隻偶爾給人一種清冷疏離的感覺,但僅有的幾次沉郁落寞被童澤捕捉到了,他眼神茫然,灰撲撲一片,像藏着很多心事,背影在窗前夕陽下,顯得孤寂又凄涼。
那時童澤一直不明白覺得看不透李銘,但現在,童澤知道,那些表現給别人的一面,帶有很大的僞裝成分在裡頭,李銘給自己制造出和别人一樣擁有幸福家庭的假象,但實際上,多年寄人籬下的生活,磨平他的棱角,奪走他的快樂,讓他心裡堆滿苦澀和委屈,針紮般時時刻刻侵蝕着他。
林航這時又想起最關鍵的一點,劃到賬本圖片最後一頁,指着那行字,說:“哥,李銘為了轉來,跟他姑姑做了交換,這剩餘的二十萬補償款,就是籌碼,他用放棄這筆錢作為條件,換來了這次艱難的高三轉學,這錢,算進了李銘的消費總計裡。”
童澤盯着那行字,渾身都僵住了,眼睛幾乎都忘了眨,喉嚨處有股氣,上不來下不去。他無法形容自己現在是個什麼心情,懊悔自己開學時曾那麼對李銘,心疼李銘放棄那麼多卻換來他一次次不斷拒絕,換來他們三個的排斥厭棄、挨揍和心灰意冷。
被推遠的時候,李銘心裡該有多難受,童澤難以想象。
剛才他心疼李銘,為李銘鳴不平,而現在,他自己作為李銘最大的期待,在這場不公平的交易裡,卻讓李銘的付出像個荒誕的笑話。
童澤的心情,像打翻了調料瓶,五味雜陳,酸澀不已。
他現在生出一股沖動,他想跑去李銘面前問他,為什麼要為了轉來,放棄那麼多,真的值得嗎。
明明當年是不得已,明明有苦衷,卻甘願被誤會,甯願被他就這麼稀裡糊塗恨了幾年。
童澤這麼想着的同時,也壓不住情緒地說了出來。
不僅童澤,謝逸也着實有些震驚,李銘這是抱着怎樣的執着,才會這麼做,他不禁心裡有點吃味,但并非醋意,而是同童澤一樣,覺得之前對李銘有點太刻薄了,但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安撫童澤:“别自責,你之前也不知道,錯不在我們任何人,以後都能彌補回來。”
童澤點點頭,勉強扯了下嘴角,“我知道,我隻是很後悔,李銘挨了林航三拳之前,那段時間,曾那麼對他。”
謝逸握了握他的手,說:“所以啊,咱們要讓他的放棄和選擇,變成值得的。”
林航不忍童澤自責難過,開解道:“哥,你也别把什麼壓力都歸自己身上,我昨晚琢磨了一晚上,我覺得,李銘如果單純隻為來找你,再堅持一年也不是不行,反正高三他也是住校,不會受姑姑家白眼太多,為何一定要在這關鍵時刻來找你呢?高三轉學難度大,放棄那麼多錢,完全沒必要,所以李銘選擇這個時候轉來一定還有别的原因。”
“我記得那天去找他賠眼鏡錢,把他給逼急了,他說,初二那件事,他壞到家了,之後報應就一直伴随着他沒有結束,還會伴随一輩子的那種,能用報應來指代的事,絕不可能僅僅隻是姑姑家的事。還有輸液那天,醫生按肚子時我看到他腰側有道很深的疤痕,還騙我說是鋼筋戳的,但我上網查了,很像用刀子劃的,所以我猜,他在那邊的高中一定過得很不好,應該是遭遇了霸淩,他待不下去了,想逃離那裡,而你,确實也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所以你們九班,成了他的指定班級。”
林航又說:“我昨天問過他了,還喜歡你嗎?李銘說他,不喜歡了,但你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是值得他放棄錢,來找的人。他那個人重情,就不是個把錢看得很重的人。”
童澤擡眸,林航的話作用很大,讓他從剛才自責的情緒中出來,又掉入擔憂心疼的情緒裡,他心髒悶痛,眉心緊皺,“還報應一直伴随着他,有誰會這麼詛咒自己的?校園霸淩?”
“對……”林航點頭,“可能性很大。”
“靠!這都什麼事兒啊!”童澤氣得拳頭都握緊了,“怎麼他媽什麼都讓他碰上了。”
謝逸同樣震驚,畢竟霸淩這種事,在他近十二年的學習生涯中,從未在學校裡聽說過。但他情緒不外露,隻是一直鎖着眉頭,他緩緩握住童澤的拳頭,平息他的怒意。
“别擔心了,哥……”林航心裡也不舒服,但他昨晚輾轉反側一晚,已經過勁兒了,他碰了碰童澤胳膊,“李銘身上有傷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去想辦法查。你們高三了,學習重要。還有其他關于李銘的事,你倆不方便就找我,我随時都有時間。”
對于李銘的遭遇,和剛才童澤的話,林航意識到李銘當年那麼做确實是有苦衷的,也徹底化解了他心裡對李銘僅剩的一點點偏見。
畢竟在這之前,他一想到李銘曾對他哥做過的事,還是會覺得心裡多少有些不得勁兒,每次想跟李銘近距離接觸、好好相處的時候,都會像心裡膈了個什麼東西,弄得他總是不得不刻意忽略這一點,才能讓自己在跟李銘相處時,順暢一些。
而現在,他心疼李銘的同時,也感覺舒暢了很多。自此,他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接近李銘,去融化李銘。
童澤情緒緩過來一些,想去找李銘的沖動還是有的,但他們偷偷查看李銘文件袋這事不能讓李銘知道,不然隻怕會讓李銘産生抗拒,把他推得更遠,林航還要查李銘身上的傷因何而來,不能讓李銘産生防備心理。
“成。”童澤點了點頭,提醒林航,“你可别動不動就使用暴力,知道嗎?”
“啊,知道。”林航給他看了看自己包着紗布的手,“瞅瞅,昨晚為了偷看手機,他一醒,把我推倒在地,還給我包紮了,是不是有進步?”
“……我看看。”童澤拿起他的手端詳片刻,“這也算傷,還有臉讓人家給你包紮,你之前把人家打成什麼樣了心裡沒數嗎?”
“啧……”林航不服,“我是讓你看,我和李銘的相處,是不是有進步?他都願意給我處理傷口了。”
“行,有進步。”童澤看了眼時間,“不早了,該回宿舍了。”
謝逸跟着站起身,心裡卻在想:這林航還是挺有兩下子的,李銘那麼油鹽不進的人,居然還給他處理傷口了。
情愫暗生,而當事人自己,卻還什麼都意識不到。這大概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不對,童澤這個旁觀者,也迷着呢,還總是當助攻,如果未來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無意間促成了一段姻緣,該是個什麼心情呢。
啧,估計到時候,他還得給童澤做思想工作。
親弟弟,和前男友,嗯……
下午的時候,童澤本想叫李銘一起去吃飯,但一想到李銘還隻能喝粥,又不太願意跟他們一起去食堂,便改了打算。
李銘在吃飯這件事上,童澤是一定要管的,但他也知道,不能太過激烈,要循序漸進,先給他帶幾回粥再說。
當李銘從廁所回來,打算吃桌鬥裡的餅幹時,又看到了桌面上的粥,還是熱乎的,而童澤并不在教室。
他這是為了不被他當面拒絕,直接強加給他的吧。
現在離下課已經十五分鐘了,童澤是先給他買了粥送回來,又去的食堂?
李銘總想拒絕,可是每到童澤身上,他就心軟了,打心底,他是一點都不想讓童澤難過失望的。
可一直這麼下去,怎麼能行。
要來管一個厭食者,太麻煩了。
最後一次吧,明天早晨,童澤再給他送粥,他鐵了心也得拒絕。
李銘依舊在微信上把錢轉了過去,還發了句話:童澤,别再給我送粥了。
這回,童澤收了錢,卻沒有回他信息。
李銘歎了口氣,他不想浪費,一小口一小口勉強喝了半份粥。還有二十分鐘才上晚自習,他昨天的作業還沒寫完。作業要用到昨天下午數學和物理課的知識,他自己整整自學了兩節自習課,也還是有一點内容沒搞清楚,數學老師是八班班主任,應該要盯八班自習,物理老師是任課老師,早就下班回家了,明天再向老師請教吧。今天的作業,但願用不到昨天的知識。
童澤回到教室,特意往垃圾桶裡看了一眼,有個剛扔掉的一次性粥杯,正是他給李銘買的。
至于李銘給他發的微信,光打字也說不清楚,暫時忽視掉,他還是會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的。
今天在教室裡,一整天,尤其課間,他和李銘之間都沒有任何交流,隻因最近幾天接觸有些頻繁,他已經好幾次從八卦的女生們嘴裡聽到議論他倆的話了。就連貼吧上,也有人發了幾個關于他倆的帖子,還有人在猜測李銘轉過來的原因是否跟童澤有關,弄得他們幾個都十分被動。
童澤決定,這段時間,盡量少在教室裡去找李銘。
第一節自習課下課後,童澤合上剛寫完的物理作業,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地瞅了一眼李銘。突然,他碰了碰謝逸,“逸哥,逸哥!”
“怎麼了?”謝逸正在做童澤的強化習題集,一聽童澤叫他,停下筆扭頭看他。
“忘了件事,昨天下午的物理和數學,李銘去輸液沒聽課。”童澤說,“我答應他,今天給他講的,那兩節課都挺難的,剛才的物理作業還用到昨天的知識點了呢,他要是自己看不會,作業怎麼做?啧……我這腦子,居然給忘了。”
“呵……那,你現在去給他講?”謝逸攤了攤手,“我沒有任何意見。”
“我知道你沒意見。”童澤笑了一下,“兩節課呢,你覺得六七分鐘能講完?而且,你沒聽今天有人在議論我倆麼,我得注意點兒了。”
“那就……下了晚自習,等别人都走了,在教室裡給他講,講完趁熄燈前幾分鐘趕緊回宿舍。”謝逸又想了個辦法。
“班裡人都走光,住校生值日,就要十幾分鐘,最關鍵的是,講晚了,他連作業都完成不了啊。”童澤無奈道。
“你就知道他……昨天那兩堂課,自己自學沒學懂嗎?”謝逸放下筆,“萬一他今天課間去找老師問了呢。”
“反正我自學學不懂,需要老師點幾下。”童澤撇了撇嘴,“他今天所有課間,我沒見他拿着書出去過。況且,我昨天答應了他,做人不能食言呐。”
“呵……”謝逸點了點頭,眼裡含笑,“那你想怎麼辦?直說呗。”
童澤眼珠子轉了轉,偷摸捏了一把謝逸的大腿,求助的語氣裡還帶着點撒嬌的意味,“逸哥……”
“别叫了……骨頭都酥了。”謝逸回捏了一把童澤腰側,“說吧,想讓我幹什麼?”
他男朋友這含蓄又難得的撒嬌,别人聽不出來,他可是一聽就能分辨得出。
童澤湊近道:“那什麼……接下來這節自習課,你可不可以去給李銘講講課,代替我。”
“自習課上給他講?”謝逸朝李銘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跟他同桌張悅換一節座位。”童澤說,“特殊情況,一會兒跟老班解釋一下就行,她沒理由不同意。”
謝逸笑了,調侃道:“你居然讓現男友去給前男友講題,他李銘有你這麼個前男友,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不過,你就不怕,别人讨論起我們倆?到時候再給我和他組個CP整個帖子,你不會吃醋麼?”
童澤放低聲音道:“不怕,她們愛說什麼說什麼,又不是真的,咱倆可是有婚約的。況且,哪有那麼誇張,講一次題,就能發帖子?頂多就是帖子底下的一個回答而已。正好,還能轉移轉移那些讨論我和李銘的人的注意力。”
“呦,還記着婚約呢。”謝逸咧嘴笑了,“不錯。”
“肯定記得,這事兒能忘麼。”童澤也笑了,“逸哥,拜托,去吧。”
“行吧,快打鈴了,不扯了。”謝逸站起身,從桌鬥裡把物理書和數學書都拿了出來,在封面上勾了一支筆,“哥去當雷鋒。”
他從後排繞到李銘同桌旁,用手指扣了扣她桌面,“張悅。”
“啊?怎……怎麼了?”張悅一臉吃驚地擡頭看他,同班快兩年半了,謝逸可從來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心裡頓時小鹿亂撞了起來。
謝逸就站在那兒,一直低頭看書的李銘微微扭臉瞟了他一眼,正對上了謝逸意味不明的目光。
看出張悅的疑問,謝逸似笑非笑道:“這節自習課,能跟你換個座位嗎?”為避免誤會,他指了指李銘,“我跟他,讨論道題。”
“……”李銘皺眉,還沒來得及問謝逸“讨論什麼?”,張悅就麻溜站了起來,生怕耽誤謝逸哪怕一秒鐘似的,“哦,哦……好的。”
她腦子仿佛短路一般,連考慮都沒考慮就順嘴答應下來,拿起桌面上的書本和作業,轉身走了。
謝逸把書往桌面上一放,坐在了李銘右側,上課鈴剛好響起。
李銘沒有扭頭看他,依舊低頭寫自己的東西,冷淡道:“你能有什麼題,是需要跟我讨論的?”
謝逸看了眼他胳膊底下正在寫的物理作業,反問道:“難道就允許你去找童澤,不允許我來找你嗎?”
“……”李銘手裡的筆頓了頓,他沒打算理謝逸,把習題冊往左挪了挪,繼續自己研究做題。
“呦……戴上新眼鏡兒了。”謝逸歪頭瞅着李銘即便戴着眼鏡都擋不住的精緻側臉,調侃道。不得不承認,氣質這東西,不是所有人戴上眼鏡就都能擁有的。
李銘依舊沉默,他今天去眼鏡店把眼鏡取回來了。戴上眼鏡的感覺,不知為何,會讓他有種安全感。除了睡覺,一般情況下,他都會戴着。
正巧這時,王明月走進教室坐到講台前,跟大家囑咐了幾句認真自習之類的話,便開始低頭批改作業。
謝逸起身走上講台,小聲對王明月說:“老班,這節自習課我跟張悅換個座位,昨天下午李銘去輸液,數學課和物理課都沒上,我給他講講課。”
“诶……行!互幫互助,挺好,去吧。”王明月最樂意看到同學們互幫互助,自然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征得同意的謝逸,在走下講台的過程中,和童澤對視了一眼,這一眼,被李銘看進眼裡。
他扭頭看向謝逸拿來的課本,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
謝逸坐下後,敲了敲李銘桌面,開門見山,“來,給你補補昨天你落下的課。”
李銘習慣性拒絕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看,你回去吧。”
“這是童澤給我的任務,你不配合,我沒法兒交差啊,他時時刻刻都盯着我呢。”謝逸說。
“你們一定要這麼逼迫别人嗎?”李銘扭臉看謝逸,眉眼冷冷的,“我之前去找你們問題,也沒有到這種程度吧!”
“這不是重點。”謝逸壓着聲音,“重點是,昨天的課有難度,童澤說他自學是學不到百分之百掌握的,以他對你的了解,應該也差不多,他很擔心你落下這麼重要的課,安排我過來給你講。”
“……”李銘收回視線沉默着,他當然知道童澤是在為他考慮。
“别這麼死要面子。”謝逸筆端點點桌面,“你還是問問你自己,昨天的課,你自學,都學會了麼?就真的沒有不會的?”
李銘咬了咬下唇内側,被說中的心虛感包圍着他,遲疑片刻之後,他才終于勉強妥協,“确實有,不過數學沒有,物理有一個公式定理,不太理解,你給我把這個講完就可以走了。”
“啧……還挺傲,本來是過來給你講題,卻跟我上趕着求你似的。”謝逸輕扯嘴角,但并不生氣。
“那你也可以不講,我又不是非你和童澤不問。”李銘現在的狀态和想法就是這樣,在他看來,對于童澤謝逸林航這三人的幫助,他是不需要的,就算真的需要,他也會盡量把這種需要降到最小。今天他有理由可以把不會的題目空下,明天課間依然可以去找老師請教,于他而言,沒什麼大不了。
他在有意無意地降低自己對所有事物、人物和情感的需求,将自己和别人隔絕開來。
“诶,我說你這人。”謝逸哂笑一聲,“他倆跟你接觸得更多一些,我應該是單獨接觸你最少的,這次是第一次。我就有點不明白,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嗎?他倆為什麼能受得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