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澤長出了一口氣,小聲回應:“不送了,但不代表我會放棄,方法多着呢。”
臨近教室,謝逸沒再多問什麼。
中午的時候,童澤給林航發了條微信,讓他提前去食堂買上他和李銘兩個人的飯,十五分鐘後再去李銘宿舍。
林航沒有任何異議地爽快答應,童澤為有這麼個得力助手而感到欣慰。
其實童澤最近也有點好奇為什麼林航會這麼熱衷于幫助李銘,但僅僅隻是有點疑惑而已。他給自己的解釋,是這小子高一生活太無聊,另外,就像謝逸一樣,對哥哥在意的人,也同樣在意罷了,根本沒往更遠了去想。
下課鈴響起,童澤和謝逸坐在座位上沒動,教室裡的其他同學一窩蜂似的跑出教室,為排隊能排在前頭,早早打上飯。
李銘當然不同于他們,不緊不慢地做完最後一道題,拿了本書轉身朝後門走去,回頭時餘光瞥見童澤和謝逸還在低頭寫作業,沒看出什麼異樣,畢竟他倆之前就經常這樣。
謝逸在李銘走過去之後,回過頭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見,又跑到後門朝外望着,确定他不會再因為什麼特殊原因折回來時,回過頭給了童澤一個眼神。
童澤會意,立馬跑到李銘的座位,開始翻找他桌鬥裡的速食。
不出意外的,像上次一樣,翻出了一盒壓縮餅幹,裡面大概有七八小袋,還有三盒牛奶,以李銘的飯量,這些夠他一個星期的晚飯。
把牛奶留下,童澤隻把餅幹裝進了袋子裡,讓謝逸拎着,李銘不願意讓謝逸近身,那剛好,他就要利用這一點。
“走吧,快點跟上他,在林航從食堂帶飯回宿舍之前,把他宿舍裡的速食都翻出來。”童澤拉上謝逸就往外跑。
“一會兒,你控制着他,我找。”謝逸說。
“嗯。”童澤點頭,把自己的手機給謝逸,“他就算東西再多,咱倆一看也能大概猜出總價錢,拿走他的東西,得把錢轉給他,你一會兒用我的手機給他微信上轉錢。”
“成。”謝逸把手機揣進褲兜,“這家夥,有你這麼個在意他的朋友,該知足了。”
李銘走得挺慢的,他倆出了教學樓,才遠遠看見李銘走進宿舍樓大門,之後就隻能保持距離跟在他後邊。
直到上了宿舍樓三樓,兩人在樓梯拐角處等李銘開門進了宿舍之後,才又快步跟了上去。
既然今天已經選擇了強勢解決,童澤也不帶搞什麼禮貌敲門那套,他知道現在李銘宿舍裡隻有他一個人,便直接推門而入,給剛坐下喝了口水的李銘來了個措手不及。
“童澤!……你,你們……”李銘自然是沒想到,這兩人會貿然闖入。他把杯子放下,眼睛直直瞪着率先進來的童澤,一臉的戒備,“來我宿舍幹嘛,我吃飯的事兒不用你管。”
“李銘,别緊張!”童澤不想把氣氛弄得像入室搶劫似的,他走近李銘,“我今天是說了,不會再給你帶飯,但這并不代表我就不管你吃飯的事了。”
“可你明知道,不單單是吃飯的問題,我是不想讓你管我生活中的任何事,任何事。”李銘胸口微微起伏着,惱怒中,還顯出幾分緊張。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你覺得我能做到對你置之不理嗎?”童澤注視着他的眼睛,堅定道:“我說過,你的事,我管定了。”
面對越來越不容拒絕的童澤,李銘朝後退了兩步。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童澤的氣場也變得這麼強了,他成長了很多,跟初中那個孤僻内向的童澤判若兩人。
而對于當下的情況,就算再生氣,他也不會出拳打童澤,他絕不允許自己傷害童澤哪怕一分一毫,他能做的,隻有被動地後退,眼裡帶着戒備:“你要幹嘛?難不成還要往我嘴裡灌粥嗎?”
“你想多了,我能變态成那樣?”童澤不打算再多說廢話,跨步上前,一把摟住了李銘,雙臂收緊。他倆的身高差不多,頂多就是李銘高出半公分而已,這一點根本不足以成為阻礙。
“童澤!”李銘叫了一聲,顯然是被突然抱上來的童澤吓到了,開始掙紮,“你放開我!”
“不放!”童澤的語氣強硬,他使勁兒把李銘的雙手反手固定在身後,将他推向爬梯,讓他靠在上邊,并死死固定住他,這樣就不妨礙謝逸找東西了,“逸哥,找吧,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以李銘最近的身體狀況,根本奈何不了童澤,隻能被控制得死死的,他一聽童澤讓謝逸找東西,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瞳孔驟縮,聲音顫抖,“你要找什麼?”
“還能有什麼,你那些所謂的‘飯’啊!”謝逸率先站在李銘桌子跟前,打開了衣櫃門。
李銘聽聞,愣了一下,随後拼命掙紮起來,那些吃的可不能被拿走,那夠他吃半個月了。還有,衣櫃裡有那袋子文件,謝逸萬一翻到怎麼辦。
他大叫道:“童澤,放開我,你們憑什麼翻我東西,謝逸,别動我東西。”
“放心,除了吃的,我又不動别的,我們是為你好。”謝逸停下動作,給他展示了一下塑料袋裡的餅幹,“你看,這是教室的戰果,現在輪到宿舍了。”說着又繼續翻找起來。
李銘身體本就難受,他的掙紮對于童澤來說,毫無效果。他沒有辦法,隻能說出傷人的話,“亂動我東西,我真的會恨你們的。”
童澤近距離看着李銘的臉,很想騰出一隻手順順他後腦勺,安撫下他的情緒,讓他不要再這麼抗拒,但沒辦法,兩手不敢松開。
童澤自然看出李銘在擔心什麼,擔心謝逸找到那袋子資料,每次一想到這一點,他就特别心疼李銘。可能他做不到太多,但他會用自己的方法盡全力幫助李銘走出陰影。
謝逸動作很快,從上翻到下,蹲下來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牛皮紙袋,自然也能猜出那裡邊是什麼,他沒去擡頭看李銘,光用想的也能想象到李銘現在的表情有多緊張。
他裝着樣子在底下翻了幾下,從最下邊的抽屜裡找出兩桶泡面,起身放在桌面上,關上了衣櫃門。
“好了,衣櫃找完了。”謝逸看了李銘一眼,語氣中帶着善意的調侃,“别掙紮了,童澤那麼小的勁兒都能把你制住,你說你丢不丢人。你現在去測握力,估計還不如個女生,都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子了。”
“……”李銘依舊小幅度抗拒着,“你們都拿走了,我吃什麼?是想徹底餓死我?”
“在你的世界裡,難道隻有這些沒營養的速食能當飯吃?學校食堂就是個擺設?”童澤真是服了他的腦回路,“我猜測你可能是因為錢的問題才不去食堂的,可食堂有很多飯都很實惠的,吃點什麼不比這些東西強?醫生都提醒不讓你再吃這些了,你也不聽嗎?你看看你那天都吐成什麼樣了,那麼難受,你還想再嘗試一次?”
“别跟他講這些,用強制的就行。”謝逸又從桌子底下的大抽屜裡找出兩盒壓縮餅幹,從書架最右邊的櫃子裡找出兩包小面包,隻把幾盒牛奶給李銘留下,最後又翻了翻床鋪和枕頭底下,檢查了一遍再找不出其他東西了,便把所有吃的都堆在了桌子上。
他扭頭看向李銘,“還真不少呢,能吃挺長時間吧?可惜了,都歸我倆了。”
“你們……我怎麼不知道你倆還有入室搶劫的愛好。”李銘的身體扭來扭去的,胳膊都被爬梯架子硌疼了。
童澤抓着李銘手腕,避免他傷害自己,“我給你錢。逸哥,你大緻算算。”
“嗯。”謝逸回憶着每次去超市路過這些速食時它們的價格,估算出了總價錢,“大概一百塊錢吧,我用童澤微信給你轉一百過去。”
說着,他便在李銘一臉憤怒的瞪視中,掏出童澤手機給他轉了錢,轉完還晃了晃手機,“記得收款。”
李銘瞅了眼自己亮起屏幕的手機,憤憤道:“我不會收的,憑什麼你們強加給我的,我就一定要接受。”
童澤恨不得現在就解鎖開他的手機,直接幫他收了,但謝逸還在,如果讓謝逸知道李銘的解鎖密碼是他的生日,肯定得吃醋。
誰知謝逸竟拿直接起李銘手機,“不收嗎?那我幫你收,啧……居然還是數字密碼……”
“謝逸!别動我手機!”此刻的李銘精神緊張,大叫一聲,他手機屏幕的解鎖密碼是童澤的生日,他不想讓謝逸知道這一點。自從他知道他們倆感情特别好,謝逸還能為了童澤做到一起幫他這種程度之後,他就一丁點破壞他們之間感情的想法都沒有了。
李銘唯一想要的,就是遠離,他遠離他們,他們也能遠離他,其他的,他一概不想改變。
這時的童澤也同樣有些擔心,對謝逸說:“逸哥,别逼得太緊,放下手機吧,我來處理,你拿上東西回宿舍吧,我幾分鐘後就去找你。”
“成。”謝逸放下手機,這畢竟是李銘的,他猜不到他的密碼,更沒必要做得太過了,在他們幾個人的關系中,至少在目前來說,他隻打算當童澤的輔助。他把東西都裝進袋子裡,随即往起一提,出了宿舍。
“嘭”的一聲,門關上了,李銘看着空蕩蕩的桌子,渾身無力,連眼都不想擡,“童澤,你們這到底是要幹什麼?為什麼要幹涉我這麼多?不來管我……就真的這麼難嗎?”
童澤聽着他無奈又痛苦的話,心裡一陣酸楚。見李銘不再掙紮,童澤暫時松開了雙手,注視着他:“李銘,如果你可以對自己好一點,我不會幹涉你到這個地步,我說過,我原諒你了,我還想跟你做回朋友,所以我在意你。你看你現在整天無精打采的,都瘦成什麼樣子了,我看不下去你折磨自己的身體,你這樣,讓我怎麼不管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李銘嗓子哽得難受,“可是我真的好累,好讨厭我自己,我不該轉來這所學校的。我那麼傷害過你,怎麼配得到你的原諒呢?我又有什麼理由得到你的原諒呢?童澤,你不是我,你體會不到我的感受,我……我想遠離你們所有人,你們對我的關心,我覺得好燙,燙得我難受。”
他是真的累了,累到連發火都快發不起來,現在隻能哀求,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抵抗不了他們。
童澤心下一恸。燙?他們的關心和靠近,居然會讓李銘感到發燙,燙到不敢觸碰。李銘心裡的不配得感,到底是有多重!
結合他剛說的原不原諒的話,童澤總算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李銘還處在對他的深度愧疚裡,怎麼也出不來,這是他倆之間存在的最大的結,要想解開,必須把話說開。
那天,在知道李銘的身世的那一刻,童澤一下子就能理解他了,不敢說感同身受,但他知道李銘會那麼做的原因了。
在不得以的苦衷面前,錯誤什麼的,根本不足挂齒,李銘隻是在自保罷了。
那件事對童澤的傷害,仔細回想,其實隻持續了一兩天,而被發現本身造成的影響,才是最大的。對于李銘,他更多的,是不解,尤其離開前的那個對視,他明顯看到了李銘眼裡的掙紮和懊悔,所以,他更是費解。
可是以李銘倔強的性格,是斷不會把自己的苦楚說出來的,他甯可自己被那并非出自本意的過錯拖拽下去,形成死結。
童澤又想起剛才,李銘擔心謝逸發現文件袋而焦急的樣子,他不願被知道身世。
李銘給自己築起了堅硬的殼,裡面裝着他唯剩不多的孤傲和清高,他固執倔強,他害怕憐憫的眼神,害怕被同情,這是他算不上缺點的缺點,卻也是他失去所有之後,唯一能握在手裡的了。
他甚至甯願被誤會被恨好幾年,也不願開口解釋當時在辦公室裡那麼做的原因,他不願被人知道自己寄人籬下時的凄涼和苦楚。
他神經質的維持着那點虛假的表象,本質上,是李銘他,太羨慕别人,能擁有健全的家庭了,童澤甚至能想象得到,他在多少個靜谧無聲的夜晚,捧着父母的照片,獨自落淚。
再加上極有可能發生過的欺淩,把原本性格頑強不屈的李銘徹底擊垮,變得脆弱不堪。
各種不幸接二連三襲擊着他,如今李銘徹底病了,他心底渴望被關愛,卻又出于種種原因而害怕,下意識把所有好意都往遠了推,整個人處在一團亂麻中,矛盾不已。
他的精神支離破碎,經不起敲打和刺激。
但是,如果不說開,李銘隻會越來越下沉,永遠不放過自己,童澤心裡聚起糾結,他想戳破的沖動,第一次這麼強烈,隻要不被李銘知道,那些是林航通過偷看得來的,就好。
童澤雙手捧起李銘臉頰,随後放下,注視他的雙眸,溫柔道:“李銘,看着我。”
李銘眼眶微微泛紅,頭一次乖順得沒有抗拒,似洩氣一般,安靜等待他的下文。
童澤臨時編了個理由:“我最近總時不時就會想起那天在那麼多校領導面前,你家長對你冷漠不耐的樣子,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你當時那麼害怕,那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你,所以,我就給咱們初中班主任打了通電話。”
凝視着李銘明顯閃爍起來的瞳孔,童澤将眼裡掙紮掩去,忍着心痛繼續道:“她告訴我,那不是你父母,那是你姑姑姑父,而你父母,早在你八歲那年,就離開了你。”
此刻的李銘哪裡有心思去揣度童澤話裡的真假,他瞳孔震顫,眼底一瞬間便泛起淚光,細密的痛楚從心髒傳至四肢百骸,他張了張嘴,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失去雙親的痛,伴随了他整整十年,每次他都是自己獨自舔舐,從未表露給任何人過,他麻痹自己不需要别人的關心,他害怕看到别人同情的眼神。
可這一刻,他才知道,童澤是不一樣的,他們倆人的心性在很多時候,是相近的,童澤能深切感受到他,童澤眼裡的心疼和憐惜,是那麼真切,令人動容,仿佛能将一切痛苦融化。
他之前所介意的,什麼不願被同情憐憫,在童澤面前,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可笑他還一直維持那可憐的假象和虛僞的清高,被困在自己設定的圈子裡,自我折磨。
童澤沒放過他眼底一絲一毫的變化,又道:“這些年,你一定過得很不好,才會那麼慌亂,所以,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隻是下意識在自保。”
“我早不介意了,李銘,放過自己吧!”
李銘渾身不自覺發抖,他眼底聚起團團淚光,直至徹底決堤,晶瑩淚水從眼眶湧出,模糊了視線,周圍什麼都看不清了,唯獨童澤,依然真切,一伸手就能碰到。
此時此刻,他們無需多言,已經從對方的眼神讀懂彼此。
童澤輕輕攬住李銘單薄的身體,将他額頭壓在自己肩膀上,任由校服布料被打濕。
他要讓李銘在他面前,徹底哭一次,将情緒宣洩出去。
李銘低聲嗚咽着,哭聲顫抖而細碎,行行淚水,飽含對父母的無盡思念,以及兩人之間心結解開的釋然,那是裹纏了他三年的懊悔和愧疚,在這一刻,終于得以消除,心靈的某一處,也得到了解脫。
不知過去多久,漸漸的,李銘哭聲低了下去,他擡起頭,眼眶紅腫,眼底布滿血絲,童澤抽出紙巾遞給他,柔聲道:“擦擦吧。”
李銘接過,輕彎了下嘴角,将紙巾按壓在眼睛上,對上童澤視線,有點難為情:“哭成這樣,挺沒出息的。”
童澤也笑,“這有什麼,一會兒林航來了,别讓他看出來就行。”
李銘低歎口氣,“他又不瞎。”
童澤看了眼時間,想趁李銘狀态好點,能聽進話的此刻,說服他:“李銘,我總覺得你有抑郁傾向,我帶你去趟醫院吧,看看心理醫生。”
李銘一聽,剛順下去的那股氣,又有返湧上來的趨勢,他眉宇間泛起明顯的緊張和擔憂,一個勁兒搖頭,“不,我不去。”
童澤的情緒也跟着跌下來,他很快調整好,蓦然想起李銘很可能遭遇過校園霸淩的事,他在害怕,怕扛不住心理醫生的問診,怕自己那些灰暗過往被他們幾個知道。
童澤扣住李銘雙肩,改口道:“那就先解決你的厭食問題,那天校醫也說過,你需要喝一些緩解情緒的精神類藥物。”
見李銘在猶豫,童澤放軟态度:“算我求你,對自己好點吧。”
此刻,他甚至利用李銘對他的關心威脅道:“你如果不去,那我也不吃飯了,陪你一起餓着。”
“你……”李銘擡眸,滿眼無奈,“你這又是何苦?”
片刻之後,他總算妥協:“好吧,我去。”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童澤說了聲“進”,林航拎着飯推門進來了,“哥,銘哥。”
“來的正好,我和謝逸把他所有吃的都拿走了。”童澤把李銘扶坐在椅子上,“你倆吃飯吧,他情緒有點不穩定,你一會兒好好安撫安撫他。”
林航給童澤比了個OK的手勢,走過來把飯放到了桌子上,伸手在李銘眼前打了個響指,“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