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航一大早就醒來了，這一夜做了太多夢，夢裡全是李銘，不同場景下的李銘。

他倒是沒覺得夢多沒睡好，反而精神還不錯。

林航一股腦收拾完自己，出門騎車去排隊買餡餅了。冬天天氣冷，人還不算多，這要是夏天，排的隊早就拐出好幾個彎了。

李銘接受了借款，也算是放過了自己，生活中關于錢上的煩惱沒有了，自然而然的，心情比那幾天好了一些。

昨晚之所以會配合林航聊天，就是覺得蠻有意思的，林航是童澤弟弟，人又仗義直爽，他沒必要一直對人家愛答不理。

之後那家夥又那麼努力讓他接受早餐，李銘實在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現在他和林航之間，怎麼說呢，還挺和諧，接觸不那麼頻繁，每天隻有一頓飯一起吃，聊聊天拌拌嘴，也算是枯燥高壓的學習生活中，唯一的調劑了。

李銘習慣早到一會兒，六點五分就已經在食堂門口等着了，這個點兒天還黑得透透的，他直接進了室内，站在立地玻璃窗前朝外邊望着。

六點十分的時候，外邊還沒有林航的身影，李銘看着時間，有點後悔跟林航約的時間太早了，他也不知道林航家住哪兒，但高一就住校，肯定離得不近，林航既得早起，又要去買餡餅，得比他早起至少半個小時，才不至于遲到。

李銘腦子裡正想着這些，并沒有意識到背後有人靠近。

六點十一分，他看完時間擡起頭，蓦然間，一隻手從後方伸過來，捂住了他的眼睛，還攬着他往後靠，動作力度不大帶着點溫柔，卻讓人感覺掙脫不開。

李銘後背和那人接觸，熟悉感将他包圍，一時心跳有些快。

“猜猜……”林航的“我是誰”三個字還沒說出口，李銘就擋開了他的手，“你當我傻？不是你林航是誰？”

“萬一是别人呢。”林航松開他，“前天晚上被我抱住的時候，你就沒第一時間發現我是誰。”

“我……”李銘語塞，說起那晚，他自然是條件反射，被帶出了不好的記憶才會那樣，他轉過身讪讪道：“那是突然被你吓到了。”

“行吧，不逗你了。”林航晃了晃手裡的早餐，“走，找個地兒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兩人走到一個靠窗戶的位置，李銘看着林航把每一種食物都拿出來，種類不多，兩張肉餅，一張素餡餅，都切成了四角，兩份粥，一份小涼菜。

“多少錢？”李銘沒有接林航遞過來的筷子，直接問道。

“……一共二十六。”林航說着拿出手機給他看了支付記錄，證明他确實沒說謊。

李銘二話沒說，直接掏出手機給他轉了十三塊錢過去，“收了。”

“好。”林航也不跟他墨迹，麻利兒地收了錢。

李銘接過筷子，随口一問：“你剛才，怎麼突然就出現在我身後了，我一直看着外邊呢。”

“我騎車進校門的，我們班車棚就在食堂附近，我放好了，直接從那個側門進來的。”林航把肉餅推到李銘面前，“你趕緊吃這個。”

李銘先喝了口粥，夾了一角肉餅咬了一口，确實挺香的，而且，還是熱乎的。

最近他一直有在按時喝藥，每一種都沒有落下，感覺食欲變好了一些，至少當下吃進嘴裡的肉餅，是沒有讓他産生惡心嘔吐的感覺的。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林航緊緊盯着李銘咀嚼的嘴巴，十分期待他給出肯定的答案。

“嗯。”李銘點了點頭，“确實不錯，你從你們家那邊買完，騎車來學校，騎了多長時間？”

林航聽到他的誇獎心情特好，“十五分鐘吧，怎麼了？”

“這麼冷的天，騎車十五分鐘，肉餅居然都沒涼，還這麼熱乎。”李銘有些費解。

林航頓覺自己又要迎來李銘新一波的誇贊了，“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可是我全程用體溫捂着，才沒涼的，不然哪來那麼好的口感。”

“體溫？”李銘看了眼自己眼前的肉餅，“怎麼捂着，放衣服裡？”

“對。”林航拉開拉鍊，展開羽絨服内裡，指着左邊的一個大兜，“看這兒，我今天特意穿這件羽絨服，就是因為它裡邊有這個超級大兜，餡餅放這裡頭，會涼掉才怪。”

“你可真是……”李銘一時詞窮，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林航的做法了，為了讓自己吃上一口熱乎的肉餅，林航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連一丁點細節都注意到了。

他心尖麻麻的，再一次被林航觸動，這個比自己小兩屆的男生，似乎一直都在圍着他轉，一直都在變着法兒地對他好。而反觀他自己，卻一直都站在接受的這一方，享受林航關照的同時，即不知道該怎麼回饋他，又總想着遠離他。

沉默了一會兒，李銘擡頭，抿唇笑了一下，“謝謝。”

一瞬間，林航握着筷子的手都頓住了，他視線定格在李銘臉上，怎麼也移不開。

方才，李銘的嘴角微微上揚，同時帶動整個面部肌肉都跟着動了起來，那雙藏在眼鏡後邊的桃花眼難得露出笑意，眉尾上挑，眼神含情，這個僅僅持續了不到兩秒鐘的笑，如昙花一現，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說他長了一張魅惑人心的臉，确實不為過。

林航不禁想起昨晚看的那些帖子，那些龌龊不堪的言論，這樣的李銘，他們不配看到。還有李銘的姑姑，憑什麼要把他送到那所學校，以李銘的成績，絕對能考上雲城本地的重點高中。

這麼美好的人，本該是衆星捧月般的存在，卻在那種學校受盡欺淩。

李銘見林航一直在發愣，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林航，想什麼呢，趕緊吃啊，一會兒該上早自習了。”

沉浸在思緒中的林航回過神兒來，有點不好意地低頭喝了口粥，“沒想什麼，就是覺的，從沒見你發自内心地笑過，剛才還是第一次，真的，你笑起來，特好看。”

“……”李銘聽他這麼一說，突然怔住了，一時不知道該回應他什麼。

但林航那不好意思的眼神，他還是看進了眼裡，一個男生會用那種表情和語氣說出這樣的話，太不正常了。

李銘不傻，作為一個同性戀，隐約中，他能感受得出來這段時間萦繞在他倆之間的暧昧氣氛，比如那次打點滴，比如幾次一起吃飯，再比如那晚假山後邊的親密接觸。

很多時候，這些細節是被李銘刻意忽略了的，在這之前，他一直就以遠離他們作為目标，想着隻要躲開他們，一切就都回歸他自己的軌道了，後來雖然和童澤和好了，但也從來沒想過會和林航在感情上發生某種化學變化。

最近，總感覺有些不一樣了，他該裝糊塗任由倆人這麼相處下去，還是再次找各種借口躲開，李銘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難題。

他很清楚，最近的自己，和林航在一塊兒時，雖然抗拒和拌嘴是常态，但就是有那麼一絲異樣的感覺在裡邊，難以忽略，讓他上瘾，因此，抉擇的難度系數再次加大。

心底的天平，莫名的，會向繼續下去，别再躲開的那一邊傾斜。

他知道這是不對的，可他抵禦不了，有些東西像落在心底的種子，默默生根發芽，不給他半點心理準備。

這幾天和林航的正常接觸，李銘都是願意的，是享受其中的，或許是被林航慣出來的吧，他現在沒有了之前的固執，偶爾會願意觸摸外界，不再困住自己。

這個改變，他雖然困惑，但也是替自己開心的，至少，他感受到了一些快樂。

可現在，快樂也才剛持續了一兩天，此時此刻，他唯一害怕的事還是生出苗頭了。盡管他心裡有渴望，可他仍然隻想跟林航保持當下的朋友關系，不想越矩半步。他并不想林航對他産生不該有的心思，更不願被林航知道他的過去，那個折磨了他一兩年的噩夢。

他很清楚自己從未真正走出來過，一直以來，都隻是在假裝被治愈。多少個夜晚，一閉眼，還是那些畫面，多少次對着鏡子看着自己的身體，仿佛疼痛再次降臨，煙頭燒焦皮肉的感覺似乎就在上一秒。

他不知道那件事對自己蝕入骨髓的傷害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停止，什麼時候才能徹底消失，他能做的，好像隻有忍受，想讓時間來治愈，可是有的時候，他自己也不清楚時間是否真的管用。

如今，他又有什麼資格任由這樣暧昧的相處繼續下去呢，他的經曆他的身體那麼不堪，如果林航真的對他有那方面的心思，那在知道他的過去之後，會怎麼看待他，會失望，會厭惡，會覺得惡心吧。

與其那樣，還不如提前就把所有不該有的情愫都扼殺在搖籃裡。

林航生活在這所陽光的城市，在這所重點高中上學，根本想象不到坐在他對面的自己，曾經在那樣黑暗的環境下生活過。

那個時候，他們沒有任何聯系，林航在這裡，而他李銘，還在那裡。他沒資格單方面享受林航的好，他這麼悲觀無趣的人，更給林航帶來不了什麼正面積極的影響。

他來這裡，不去想以前，就拿現在來說，他隻打算當個過客。

是不是，又該找個理由再次遠離林航呢？

可是一想到這個……李銘心裡就很不舒服，明明之前還那麼盼着林航離自己遠遠的。

拒絕的話變得難以啟齒，隻因他實在不忍看到林航眼中的失望和難過，他舍不得再次把林航推遠。

對于未知的将來他無法把控，他像個被動又無知的白癡，想往前一點點，卻不敢，之後又再次退回來，給自己設限，永遠也不要越界。

他這麼做，是不是挺賤的呢？

就像之前學校裡那些人說的，他就是個隻會靠臉吸引人的禍水。

以後，還是不要再笑了，這個表情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結果不會好的。

至于和林航之間的關系，要不，再這麼相處幾天吧，幾天之後，他再找借口躲開林航，到時候，就以快要期末考試需要抓緊時間複習為由，躲開吧。

再相處幾天，幾天就好。

李銘腦子裡有些亂，他慢吞吞吃掉了一角肉餅，感覺有些膩，又吃了一角素餡餅，再多他就吃不下了。

林航對于李銘的心理變化自然是一概不知的，他還沉浸在李銘的那個笑容裡，久久才回味過來，等再次看向李銘時，竟發現他已經放下了筷子，“你……吃完了？”

“嗯……吃完了。”李銘點頭，不忘誇上一句：“挺好吃的，就是有點油，吃不下太多。”

“你享受美食都隻能享受一點點。”林航一口又塞下一角肉餅，“像你這樣的，以後就得多吃點肉餅，吃的次數多了，你習慣了，就能大快朵頤了。”

“可别。”李銘阻止道，“每個人的飲食習慣不一樣，對你來說，愛吃的東西哪怕天天吃也不會膩，我就不是，食物這個東西，要保持新鮮感，天天吃就不好了。”

“呵……你這道理還一套一套的。”林航笑着說，“那你之前吃壓縮餅幹，每天每頓重複，也沒見你吃膩啊。”

“誰說沒膩，我那是沒辦法，隻能選擇那個。”李銘低頭看着手機，“膩了也沒的換啊。”

“行吧。”林航覺得總提以前也不太好，他加快了吃飯的速度，“我過段時間，下周吧，再給你帶餡餅。”

李銘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林航吃完最後一角餅，看着眼前的空餐盒，挑眉說：“我買了三張，切成了十二小份，結果你隻吃了兩小份，然後你跟我AA，給了我十三塊錢，你不覺得你虧了麼？”

“……”李銘眨了眨眼，竟無言以對。他平時對自己足夠摳，但現在，在跟林航一起吃飯這件事上，他隻知道要平攤，對于到底誰吃的多誰吃的少，是一點都不在意的，感覺就算是虧給了林航一點，他也無所謂，甚至是願意的。

在這一點上，這種可以被稱之為不拘小節的做法，大概是他潛意識裡認為手裡的錢夠花了吧，并沒有往别處去想。

他的确在乎錢沒錯，那是因為之前手裡的錢有限，他不得不計算着花。如果沒有童澤和林航的借款，他會對自己和别人都很摳。但有了那筆錢，他的心裡就有了底，并不怕到最後不夠花，就算現在多攤出幾塊錢，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更何況，讓他多攤的人，是林航，他就更不會在意了，他對林航，甯願大方一些。

“诶……”林航踢了踢李銘腳尖，“問你話呢。”

“那什麼……不覺得虧，你不是還付出勞動了麼，早起半小時，又用身體暖着。”李銘想了半天，才想出這麼個原因，“我什麼都沒付出，光吃了。”

“呵……這都能被你算進去，姑且算你說的有道理吧。”林航吃完把所有東西往塑料袋裡一裝，拎了起來，“走吧。”

對于李銘平攤飯錢時不再計較錢這件事，林航自然是很開心的，這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于李銘而言，是不一般的存在了。

走進教學樓，林航目送着李銘上了樓梯，朝自己班走去。今天唯一一次的吃飯機會已經用掉，接下來要有二十多個小時，見不到李銘了。

啧，太煎熬了，他昨天是跟李銘談好了，一天見一次面吃一頓飯，可現在，喜歡愈發熱烈，大腦和心髒每個細胞都在跳躍，想見李銘想得發狂，他還怎麼忍得了這種規定見面次數的相處模式，他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跟李銘在一塊呆着。

他簡直羨慕死他哥和謝逸了，那可真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起。

不行，他要想辦法增加見面次數，加快速度把人給追到手。

……

周六晚上下了第二節晚自習，李銘宿舍其他三個舍友還像往常一樣，直接回家了。

高三留校的同學也無需上到十點半，第二節自習課九點半下課，就可以放學回宿舍，熄燈時間依然是十一點。

李銘晚了幾分鐘出的教室，他拿着兩本書回到宿舍，看着空蕩寂靜的房間，心裡不禁怅然，有家可回的人歸心似箭，沒家的人……

今晚隻有李銘一個人，一進門，他便順手把門反鎖上了，随即走到陽台邊，拉上了窗簾。密不透風的空間裡，能帶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他很享受孤獨，可當宿舍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還是會想：如果父母在就好了，這樣，他就能有個家，周末也不用一個人在宿舍度過。

最近，臨近期末，童澤來找他的次數變少了一些，他們隻在幾個課間一起讨論過強化習題集上的難題，體育課上一起活動，其他時間接觸并不多。

但他知道，在教室裡，童澤對他的關注，并沒有少。他會從林航那裡，得知他的飲食健康狀況，也會發微信提醒他按時吃藥。童澤了解他，喜歡獨處，跟他們情侶經常一起會不自在，所以會把握接觸上的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