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姜蓉與盧夫人,平安癱坐在貴妃榻上,心中亂成一團線麻。
會是那樣巧合嗎,怎麼她還沒去找,她就上了門,還偏偏挑在她與沈玉明成親前。
這麼多年,他們都沒有認真去找過她,怎麼她來到汴京,她就上門了。
縱使盧夫人待人和藹可親,可平安卻不得不多想,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多年未見的親生父母是有些怨念在。
這會别院裡就平安一個主人,沈玉明早幾日便被請回了國公府,在婚禮前兩人都不能見面。
晚間她躺在翻來覆去睡不着,提筆給沈玉明寫了封信後,便起身去院中伺候她的花花草草。
如此将自己的精力消耗完,平安方迷迷糊糊會了周公。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中,平安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小孩。這種意識讓她十分難受,她奮力地想要掙脫,可她的神力卻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她竟還因用力過猛往前一個趔趄。
身邊的丫鬟見狀趕忙将她扶起:“哎喲,小娘子,可哪裡摔疼了?”
平安搖搖頭,牽着丫鬟的手觀察起周匝的環境來,這小孩住的是高梁大瓦屋舍,衣衫是華貴的绫羅綢緞,身邊仆婦成群,嬌娥環繞。這個家裡有爹有娘,可她爹卻不止一個老婆,自己的娘沒少因為這些事情與她爹争執。
她隻覺得自己像一個遊魂,被迫束縛在這孩子身上看她的生活。
就好似一瞬間,她在這裡度過了無數個日升日落,平安隻覺自己步伐愈發穩定,說話也口齒伶俐起來。
這日她突染風寒,身邊的仆婦急得團團打轉,不多時,一陣香風襲來,她便被一位美婦人抱在懷中,平安的腦子因為高燒昏昏沉沉,她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自己在誰的懷中。
突然之間,模糊的視野變得清晰起來,映入眼簾的赫然是白日盧夫人那張臉。
平安吓得瞬間驚醒,她擦了擦額間的冷汗,想要再回想什麼,卻始終不得法。
接下來的日子,盧夫人沒再上門拜訪,爺爺和松松竟在同一日回到了家,不過松松在别院住了幾日後便回了國公府,别院隻留平安與爺爺兩人。
就在婚禮前一日,一直沒有動靜的盧夫人再度上門拜訪,這一次,她帶來了二十擡嫁妝。
兩人之間的關系尚未确定,盧夫人竟出手這般闊綽,這要是弄錯了,往後這嫁妝可如何還?
平安尚未開口,盧夫人便道:“孩子,雖然不确定你是不是我走丢的那小娘子,但我一見着你,便心生親近,這嫁妝是我這些年攢的,你拿着,以後在婆家也過得硬氣些。”
平安推辭不肯收,盧夫人卻怎麼也要讓她收下,還将那張嫁妝單子往她手中塞。
兩人正你謙我讓,外邊卻有丫鬟傳話:“娘子,老太爺聽說有客上門。”
平安停下手中動作,遲疑地看向盧夫人。
她卻滿臉驚喜,問道:“你爺爺來汴京了?”
見得平安點頭,她忙道:“我能見見他老人家?”
她這話正合胡水生之意,他這次上京,也将當年平安身上的物件一塊帶來了。
這些富貴人家猜疑心重,有些話孫女不好說,他作為當事人卻是适合。
當他将層層包裹的那件黃色小衣在盧夫人面前展開,她未發一言,眼淚卻是唰唰地流。
“安安啊,我的安安!”她一把抱住平安,死死不肯松手,“娘對不起你,這些年你受苦了,受苦了。”
她哽咽着摸向平安的臉,說話都有些喘不上氣來。
怕她激動出事,平安忙回抱住她:“我這些年很好,爺爺對我很好,當年若不是他從河邊撿到我,您今日怕是見不到我了。”
“你說的對。”盧夫人拿手帕擦了擦眼淚,爾後滿懷感激地看向胡水生,“您是安安的爺爺,也是我們的長輩,我盧家、崔家都感恩您的這份再造之恩。”
說罷,她提起裙擺,将衣衫理正,突然恭恭敬敬朝爺爺跪下。
衆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她那頭已經磕下,直磕得地面咚咚作響。
胡水生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想要将她拉起,可手卻伸在半空卻不敢碰她,隻得求助式地看向孫女,平安接收到爺爺的眼神,忙彎腰将盧夫人扶起。
待幾人再度入座,盧夫人隻捧着平安那件小衣捂着心口嘤嘤地哭,等哭完這陣,她方指着那小衣上的字道:“你那時的衣物,每一件我都給你繡了個安字,就希望我兒平安順遂,一生無虞。”說着她似想到什麼,語氣也變得咬牙切齒,“那些禍害你的東西,我早已處理幹淨,你若想回家看看,莫要害怕。”
說到後面,她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轉而滿臉希冀地望向平安。
見得平安點頭,她望了眼漸漸西斜的太陽,也來不及多說:“我還有事情要回家忙活,你們今日莫要關門太早,等會我再來。”
等到晚間,平安方知她的忙活,竟是回家喊上她夫君,再度清點嫁妝,給平安重新又做了份嫁妝單子。
看着那延綿數裡的紅色箱籠,平安隻覺眼花缭亂,呼吸猛然停窒。窮了二十多年的她承認她被這份闊綽震驚、感動到了,若她真的是盧夫人親女,那她與沈玉明的這門親事便算不得她高攀。
在這種封建時代,縱使平安覺得自己賺得夠花,但她也明白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和一個名門世家的嫡女嫁入高門後的待遇區别。
實力雄厚的娘家能夠成為她的退路,也能夠加劇她的底氣。
盧夫人卻覺得不夠:“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是你爹唯一的嫡女,虧欠你多年,便是把家搬給你,都不足以彌補我們對你的虧欠。孩子,莫要怪娘,好嗎?”她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顯然是察覺了平安的疏離,“當時知道你不見了,我都快瘋了,可我将那人販子找到,他們卻始終咬死就是路上将你送養,卻不肯說是在哪裡。”
憶及當時的心慌,盧夫人聲音哀婉:“我,我當時也沒辦法,隻能一個一個地方找。”
平安看她滿臉愧色,心中沉悶悶的,與此同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溫馨與酸澀之感同時在她心中遊走,她的鼻間也似聞到兩滴老醋,酸意頓時湧上心頭。
“我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些惡人。”至于她那半路爹,怕是當年她的失蹤與他脫不開幹系。雖然沒了那段記憶,但平安琢磨,她出事的導火索,要麼便是妻妾相鬥,要麼便是家族相争。
乍然認了個親娘,平安心中萬般愁緒除了爺爺外,無人訴說,這一夜自然有些輾轉難眠。
她躺在床上,無聊地喚道:“灰灰。”
趴在床邊踏闆上的灰灰瞬間擡首:“嗷~~”
“小白。”
“汪!”小白警覺地瞪圓雙眼,尾巴瞬間高高豎起。
看狗子如臨大敵的模樣,平安自覺無趣,别不再折騰它們。
次日寅時未到,平安便被喜婆喊了起來,被一群人押着換衣妝扮,她隻覺自己如同個提線木偶。
但總歸是人生頭等大事,平安隻好按捺住脾性,乖乖聽她們安排。
盧夫人不知何時也帶着人悄然趕到别院,瞧她激動的模樣,平安心中便在猜測,她昨晚怕是沒睡幾個時辰。
平安今日所穿嫁衣,是宮中太後所賜的青色翟衣,頭上所佩為花钗冠,冠有兩博鬓加寶钿飾,上有花钗、寶钿各九株,繡翟九等。
這是給她按一品诰命禮制所賜。
哎,在玉溪鎮檔口殺魚的時候,平安隻求能飽腹還債,當時的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個這輩子還能來汴京,穿上這一品诰命夫人的禮服辦昏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