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偏執的人有緻命的吸引力。
可在那層清冷的外殼下面,偏偏又有着與外表不符的頓感,很多時候察覺不到危險迫近。
周隊心情複雜,想說些什麼,或許想要提醒,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有時候知曉隐秘本身,就是一種風險。
軍隊高層千方百計想要隐瞞的東西,對普通人而言,還是不知道最好。
周隊拍拍車窗:“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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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發生意外到現在,一通折騰下來,此時已經晚上十一點鐘,天色徹底暗下來,深黑的暮色浮現,天鵝絨一般的天幕中不見月亮的蹤影,隻有幾顆星星墜在高遠處,溟濛閃爍,是個稍顯寂寥的夜晚。
昨夜剛下過雨,空氣中泛着淡淡潮氣。
腰間男人掌心留下的熱度早已消散幹淨,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另一個人的痕迹在那裡停留太久,仍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感,幻覺似的殘留。
蘇知伸手在那裡摸了好幾下,總覺得怪怪的。
這一晚上的經曆波折,一直到計程車駛入市區,眼瞳中映出各色路燈,蘇知竟有了些恍若隔世之感。
車窗開着,一股冷風席卷進來。
蘇知打了個很輕的寒顫,後知後覺察覺到,的确有點冷。
他慢吞吞把一旁的大衣拿起來,蓋在腿上,瞬間暖和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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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知出了禁區,連公寓都沒回,直接去了花店。
先是查看了0409的情況,确認他不在的這一天半,嬌弱的實驗樣本并沒有突然暴斃,松了口氣。
隻是拖延了兩天,0409葉片邊緣泛黃的程度明顯加重。
手機通訊傳來提示音,蘇知匆匆掃過一眼,是師兄吳庸發來的消息,應該是得到了礦區出事的消息。
但此時實驗樣本比較緊急,蘇知點開看了一眼,回複了一句沒事,報了個平安,沒有再理會對面立刻又發來的消息。消毒,換上實驗制服,準備工具,馬不停蹄地開始了173号紅石提取物的制備工作。
花房裡的提取設備比較基礎,對操作人員的技術精度要求很高,要很專注才行。
紅石珍貴,沒有失誤的機會。
蘇知把手機打開免打擾,專心工作。
等到蘇知完成所有操作,成功制備出173号紅石提取物,已經是第二天一早七點鐘。
也就是昨天上午别人在礦點的時候,他在車上休息了一上午,才能熬這麼久。
饒是如此,終于結束的時候,蘇知也覺得脖頸和胳膊簡直要斷了。
他活動兩下,聽到骨骼發出咔咔聲響,疲憊地打了個泛着淚花的哈欠。
将提取物兌取合适比例,加入0409營養系統供給,蘇知心中總算放下一尊巨石。
他草草吃了點東西,打開手機通訊。
吳庸在他昨天報過平安後,又給他發了十幾條消息,蘇知看的有點眼暈,正打算回複,一通電話就打了進來。
是導師。
導師聲音透着擔憂:“怎麼回事?你吳師兄和我說,你在Z城禁區出了事?礦脈塌了?”
蘇知和她解釋了一下前因後果。
導師聽聞他沒受傷,才放下心:“下次不許這麼冒險行事了,你要紅石,可以和導師說,總能想辦法弄到,獨自去禁區太危險。吳庸也真是的,竟然任憑你胡鬧。”
蘇知解釋:“禁區離得近,能取到的話比較方便。”
找導師求助的方案也在備選中,隻是紅石從首都運過來,按他對研究所一貫辦事效率的預估,至少要一周以上,再加上現在本來就是研究所休假敏感時期,應該會更久,蘇知将這個方案列為禁區取礦失敗的備選。
導師有些不滿:“礦區那種地方,吳庸竟然讓你一個人去,都已經疏通了關系,不如幹脆送佛送到西,事情辦一半是什麼意思?整天殷勤獻的勤快有什麼用,關鍵時刻不頂事,alpha就沒一個靠譜的!”
——倒也不盡然。還是有靠譜的。
蘇知想起礦道坍塌時,嚴密到有些窒息的懷抱,下意識在心中接了一句。
蘇知回神,很輕地笑了下:“沒關系,我不是小孩子。”
導師脾氣遇事有些急躁,但語氣中的擔心做不了假。
蘇知不太會開解人,安靜的聽她抱怨,偶爾應上一兩句。
導師埋怨了一會兒,忽然問:“你在禁區,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人或事?”
她級别比較高,聽說到一些不為人知的消息。
Z城禁區檢測出異常信号源,最近大半年各方勢力混雜、不太平的事并不是多大的隐秘,重要的是,據說首都方面開始重視起來,最近會有大人物插手處理這一團麻煩,有不少嗅到風聲的勢力已經開始收斂。
她之前提醒蘇知,禁區那邊人員混雜,注意甄别,就是不想他不小心牽扯進去這些複雜的事中。
她這個學生就是看着高冷,實際上很單純。
要是被人盯上,恐怕會被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蘇知認真想了想:“奇怪的事?沒有吧,都挺正常的。”
導師:“沒有就好,礦上alpha多,有沒有受欺負?”
蘇知:“沒有,那邊人挺好相處,礦道坍塌是意外……”
……
蘇知不知道的是,這次礦道坍塌還真不是意外。
或者說,不是純粹的意外。
謝疑在8号紅石礦洞内發現了采礦的痕迹,很新鮮,不是禁區封閉之前留下的舊日印痕,而是近幾個月内留下的。
可按照禁區的勘探申報,8号紅石礦洞還沒開始勘探。
看痕迹,采出去的礦份量十分可觀,保守估計,占據整個8号礦洞剩餘份量的1/4以上。
——有人大規模偷礦。
這麼大的采礦量,可不是幾個人偷偷摸摸過來小打小鬧一下能實現的。
禁區進了一隻巨大的蟑螂。
采集紅石的時候,謝疑就發現了異常,不過沒有聲張。
他當時直覺不妙,想要盡快帶蘇知出去,結果運氣太差,還是在折返的途中出了事故。
Z城禁區前身是軍用基地,設施驗收标準極高,按理說即使空置十幾年,也不該如此脆弱,礦道坍塌,很可能就是違規偷礦的人,在過程中不慎破壞了礦道結構。
周隊送完蘇知離開禁區,立刻往回開,回到出事故的礦洞地點。
謝疑已經從礦道内走出,曲起一條長腿蹲下身,正在查看坍塌處的狀況。
夜色寂靜,孤寒的風從礦道洞口吹過,發出空曠的呼嘯,周隊走到他身邊,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道:“謝先生。”
謝疑眉頭都沒有擡,冷淡道:“封閉8号礦洞,保持事故現場,不要再動。”
他随手将手中的小石塊碾碎,化作碎末從指尖簌簌落下,站起身,輪廓分明的臉上眉目深冷,比夜色還深重薄冷,眼中沒有絲毫情緒。
謝疑沒有發難剛才周隊拿槍指着他的事,也沒有問起蘇知的去處。
仿佛發生在礦道内的對峙,于今夜複蘇的恐怖回憶,隻是周隊的一場幻覺。
但神經深處依舊在突突跳動的本能危險預警,清楚地告訴他,那不是幻覺。
周隊有一種清晰的感覺,謝疑不提起剛才的事,并非是想要遮掩,将事情輕輕揭過。
而是純粹的冷漠,不在乎,覺得沒有向他解釋的必要。
他知道周隊是聰明人,資曆豐富,有一定的正義感和責任心。
這樣的人,就算知道什麼,也隻會打碎了往肚子裡咽。
從第一眼,謝疑就将他整個人看穿。
堪稱恐怖的洞察能力,心理上的絕對高位,天生的掌控者,所有人都是工具,包括他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在極緻的瘋狂與理智中算無遺策。
這種人……
比純粹的瘋狂更可怕。
周隊渾身被夜風吹得如墜冰窟。
在這一瞬間,他覺察到了比當年在軍隊中經曆那一場慘案時,更深切的恐懼。
比瘋子更恐怖的存在,是清醒的瘋子。
……那個beta呢?也在謝疑的計算當中嗎?
周隊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濁氣,說:“我把蘇先生送出禁區了。”
謝疑:“嗯。”
謝疑淡淡應了聲,看上去沒什麼意外之色,在預料之中。
周隊猶豫了下,如實轉達:“他說您受傷了,需要處理嗎?”
說實話,他沒看出來謝疑哪受傷了。
那種幾滴血的傷勢,對alpha而言都跟被蚊子叮了一口一樣,更别說謝疑這種,不知道是什麼的……
謝疑頓了下,終于擡起頭給了他了第一個眼神。
随後看向自己的手背,那裡有很淺的擦傷,憑借enigma強大的體能,幾乎已經愈合,看不出痕迹。
連他自己都忘了,蘇知卻還記得那一瞬間的血流出的氣息。
……
兩人看了會兒礦道的情況,随後返回營地。
回程路上,謝疑高大身影靠在後座,拿出手機,垂眸看了一眼。
他用的手機是特制的軍用型号,裝載很多特殊系統。
謝疑打開其中一個程序,上面有一個紅色光點正在移動。
沿着禁區通往市區的公路,勻速向前,路線盡頭是新城區的花店。
正是坐在計程車上的蘇知。
不是裝置監視器之類的小手段,而是根據實時衛星成像系統,連接大數據後台,集成的全方位信息模型。
不僅是位置,連體溫、狀态,都可以實時監測。堪稱無孔不入。
深色的屏幕上,猩紅光點安靜閃爍,倒映在謝疑漆黑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