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側熾熱掌心留下的熱度還沒散開,蘇知還沒反應過來,茫然地順着謝疑扶在他後腰的力道,被推着朝前走了兩步。
遠離謝疑之後,周隊迅速拽住他的胳膊。
周遭空氣驟然一冷,仿佛被什麼抽幹,蘇知下意識回頭看去,對上謝疑漆黑的視線。
礦道内光線昏暗,塵土和晦色一同浮動,襯得男人原本就稠深的眉目,更描摹上一層烏沉沉的暗光,眼底冷峭。
空氣中,有什麼東西在晦暗的湧動。
蘇知腦袋旁邊的問号跟着晃了下,周隊拉了他一下,但他這次反應過來站住,沒有被拉動。
周隊:“……”
蘇知:“……等一下。”
蘇知沒搞清楚狀況,他不理解為什麼明明是獲救的場面,卻發展成這樣?甚至還動用了武器。
但這樣周隊這樣直白地用槍指着謝疑的動作,他不可能看不明白,周隊這是在防備謝疑。
槍口指向的位置高于蘇知的頭頂,很顯然不是在瞄準他。
是在瞄準謝疑。
而且對準腦袋,一槍緻命的位置。
是提防alpha在危險事故的刺激下,作出極端行為嗎?
蘇知就是研究信息素的,他對alpha在信息素的作用下行為模式也算了解,從理論上來說确實是有這樣的風險。
但實際上,發展成不可控制局面的概率很小,大部分是在有omega在場,AO信息素發生反應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蘇知隻是一個beta,根本不需要如此如臨大敵。
前不久,謝疑在事故剛發生的時候,确實有一點過度緊張的應激反應,抱着他不願意松開,锢得蘇知呼吸困難,差一點變成餅。
但在蘇知試着安撫了幾句之後,就緩解很多。
那之後,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僅僅是要求攬着蘇知的腰,讓蘇知不要離開他可以觸摸到的範圍。
除了這一點異樣之外,沒有做出任何異常行為。
蘇知覺得謝疑已經很好相處,是性格很穩定的那一類alpha,很好溝通,蘇知自覺安撫人的技巧很笨拙,但謝疑居然也願意平靜下來。
不像以前他遇到的很多alpha那樣,聽不進去别人的話。
蘇知不太明白周隊的敵意從何而來。
但他此時停下,并不是想勸解什麼。
可能這背後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蘇知想不明白,卻也不會擅自加入自己的想法。
況且,現在武器在周隊手裡,說實話,蘇知有點擔心,周隊一個激動下擦槍走火,真的造成事故。
他隻是覺得,就這麼茫然的、随波逐流的、一聲不吭地離開。
明明是謝疑救了他——
現在卻像是,要被過河拆橋地抛棄一樣。
其實謝疑的外表,跟弱勢這兩個字毫無關系。
一米九幾的個頭,在事故後衣物皺亂,顯出包裹着的肌肉強健輪廓,侵略性比平時更明顯,暗光中眉眼看不分明,似乎泛着淡淡陰郁,鼻梁削薄高挺,薄唇習慣性繃直,此時即便被槍正對頭顱,也并沒顯露出絲毫驚慌。
任憑誰來看,都不會覺得在這場對峙中,他是那個處于低位的一方,即便謝疑手無寸鐵。
可蘇知就是莫名覺得,謝疑沒有表面上這麼平靜。
一個衆所周知的知識:omega情緒敏感,十分脆弱,需要時時注意、小心呵護。
其實在激素作用下,alpha也是情緒很敏感的生物,隻是表現形式更具攻擊性。
實際上,無論什麼性别,信息素越強便會帶來這樣的副作用,呈現正相關趨勢。
這也是為什麼,級别越高的alpha或者omega,越容易患上精神類問題。
在資料中,蘇知見過不少這樣的案例。
蘇知停住了,張開唇,看着謝疑漆黑的眉目,然後卡住了。
蘇知:“……”
他們認識不久,并不熟……仔細一想還真不知道有什麼可說的。
片刻後,倒是謝疑忽然動了,打破靜止。周隊立刻警惕地跟着晃動了槍口。
謝疑在他警覺的視線中,遞過來一些東西。
蘇知的背包,和一件衣物。
蘇知這才發現,他的包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謝疑撿起來了,剛才在礦道裡漆黑無光,也沒看見這些,正常成年男性的背包,拎在謝疑手中,顯得嬌小,跟個玩具似的。
蘇知接過來,衣物是一件大衣,謝疑今天帶出來的,但沒有穿上過,先前在車上讓蘇知幫忙看着,後面蘇知和謝疑下礦道,跟着一起抱過來。
應該是跟背包落在一起,被謝疑撿起來。
背包和衣物上的塵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拍幹淨了。
謝疑定定看他一眼,低聲道:“外面冷,穿上,先跟周隊長離開。”
蘇知抱着背包和大衣,點點頭:“好。”
這一次周隊拽他的時候,他沒有再抗拒,跟着周隊離開了。
周隊帶着蘇知走出礦道,沒走幾步,蘇知沒忍住回頭看了眼,但礦道曲折蜿蜒,已經轉過一道彎,隻能看過一閃而過的衣角。
一直到在礦道途中和别的alpha會和、徹底走出礦道,周隊才把槍的保險栓推回去,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
他額間早就布滿冷汗,直到此時才有功夫擦拭。
礦道外很熱鬧,全勘探隊的人都在這裡了,比白天下礦的時候人還齊全,看到蘇知安全出來,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地:
“周隊,什麼情況?”
“謝顧問呢?怎麼沒出來。”
“還用進去人嗎?”
“帶武器幹嘛?信息素暴動,沒聞到味兒啊?”
周隊擺擺手,扯了幾句解釋糊弄,安排alpha們先回營地。
他轉頭對蘇知說:“我送你出禁區。出了事故,引人注目,不适合再待下去。”
蘇知本來就是走關系安插來勘探隊的,雖然沒有明說目的,他大概也知道蘇知是來幹嘛的,無非就是想在禁地得到一些什麼,結合兩人單獨去了8号紅石礦洞,差不多猜出個七七八八。
這種小動作在礦區常有,雖然不太合規,但問題不嚴重的話,平時也沒人追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現在發生事故,鬧出動靜,就不一定了。
無論是出于事故後的追究排查,還是蘇知本身的人身安全考慮,都不适合再待下去。
這個點已經過了禁區的出入時間,周隊用自己的隊長權限提交了臨時指令。
蘇知坐上運輸車,朝着禁區邊緣駛去。
運輸車開的平穩二快速,車輪和地面碎石摩擦發出嗡鳴。
周隊問:“剛才在礦道裡,還好吧?”
蘇知搖搖頭:“我沒事,礦道塌陷的時候,謝先生護住了我。”
周隊:“嗯,那就好。”
他想起在礦道裡,蘇知不肯走的那一幕,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像是看到一隻懵懂看不到危險的幼鳥,在野獸面前滾來滾去。
他當然看的出來,礦道坍塌之後,蘇知沒有遭到傷害,甚至受到了保護。
可那種根植于記憶裡的恐怖,本能裡的恐懼,讓他無法掉以輕心。
更何況,他分明窺探到了謝疑眼底不容置疑、濃稠得令人驚心占有欲——
之前克制住了,不代表能永遠不失控。
在絕對的力量差距前,人倫綱常不過是紙做的鐐铐,隻有被拴住的獸甘願俯首,才能将其束縛住,否則便毫無用處,輕輕一撕就碎了。
周隊:“别想太多,為了避免麻煩,先送你出去。”
蘇知:“好。”
周隊以為蘇知會問些什麼。
譬如為什麼他會反應那麼大,普通的alpha就算信息素暴動,也不至于動用熱武器,大不了幾個alpha一起上壓制住,礦區最不缺的就是alpha。
但一直到車輛行駛接近禁區邊緣,蘇知什麼也沒有問,隻是抱着背包和大衣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
隻是輕聲說了句:“對了,他受傷了,請你們記得幫他治療。”
周隊怔了下:“……好。”
一路無話,蘇知低頭在背包裡翻找。
還好他的私人物品都裝在了背包裡,随身攜帶,沒有留在營地,免去了很多麻煩。
蘇知從背包裡翻出手機,指尖撥動到塑料外包裝,發出嘩啦聲響。
他拿出來一看,是幾塊薄荷巧克力。
是前一天晚上,謝疑給他拿的小零食,熱量高,便于攜帶,帶到礦上,可以很好的補充體力。
不過蘇知一貫不喜歡薄荷味兒,就剩下了。
包裝袋被颠簸皺了,顯得可憐巴巴的。
鬼使神差地,蘇知打開包裝袋,吃了一顆。
巧克力順滑的融化在口中,微微的苦澀和甜香,糅合冷冽鋒利的薄荷香氣,口感清涼,層次鮮明。
蘇知被激得“唔”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挪到舌尖含着。
其實這味道說不上難吃,就是那股薄荷味兒侵略感很強,像是要把人浸透,很霸道,刺激。他天生味蕾敏.感,便顯得難以耐受。
或許是巧克力的香甜融化了一些冷冽,不知為何,蘇知含到最後,慢慢覺得也沒有以前那麼難以接受,是股特殊的香氣。
不知怎麼,他忽然想起,在花店門口撞到謝疑懷裡那一次,也是這樣滿身的薄荷味道。
……
周隊開着運輸車把蘇知送到禁區關卡處,運輸車不能出禁區,蘇知已經叫好計程車,在關卡處接應。
這個點太晚了,禁區位置又偏遠,周隊跟着把蘇知送到出租車上,有意露出腰間的槍支,跟司機吩咐了幾句。
蘇知在車窗裡朝他道謝:“謝謝。”
暗淡的夜色,映照在他臉頰上,有種月輪似的皎潔。
以周隊四十多的年紀,早就過了像年輕alpha那樣關心容貌的求偶期,隻是以看小輩的眼光看蘇知,也不得不承認,這名beta确實很引人注目,是種很客觀的好看,疏離冷淡,好像任何事都無法在他眼中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