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天後，蘇知來到導師朋友家，幫忙處理花園的問題。

按着導航找到地址的時候，蘇知差點以為自己走錯路，誤入了哪個豪華度假酒店。

導師的朋友家是一處莊園，占地面積龐大，一眼看不到頭，複古繁複的風格，即使是蘇知這種不太在意外界的性格，也能看出直觀的金錢堆砌出來的精緻與恢弘。

他好奇地多看了幾眼，主要是莊園中種了非常多花草，到處都是露天花園，環境很好，蘇知比較喜歡這樣的環境，和植物與實驗數據打交道，比和人交往輕松許多。

蘇知還以為以為出問題的花園是這些露天花園中的一個，導師沒跟他細說，應當是覺得以他的能力足夠解決。

結果穿過幾道走廊，越過無數小花園，主人家将他帶到一處透明的玻璃花房内。

占地面積有一整棟樓那麼寬闊的花房，做了挑高層，花草堆疊其間，錯落地互相掩映，繁茂但絲毫沒有雜亂之感，組成一副飽和度極高的油畫，一眼看過去，像是一座熱帶花林，濃郁到幾乎要滿溢出來。

蘇知：“……”

他忍不住流露出些許驚豔的神情。

這樣的一座花房，光有财力還無法實現，要耗費大量心血才行。

蘇知一眼掃過去，就發現了好幾種花期幾乎完全錯開的品種在同時開放，花房裡應該是配備了分區調控系統，精密到每個平方的控制溫度、濕度等，才能達成這種效果。

堪稱審美和科技的完美結晶。

蘇知在裡面看到很多珍稀改良品種，有些應該還是自己雜交出來的，因為發愁0409的改良基因，他最近對這些極為感興趣，尋找一下靈感也好。

他最近都有去無人之地逛逛，能不能碰運氣找到沒被發現的新亞種植株的離譜念頭了。

莊園主人打開權限，帶着蘇知走入花房。

一走入其中，仿佛置身油畫中。

蘇知打量片刻，看到有幾個角落的花草狀态略有異常，意識到什麼：“調控系統出了問題？”

主人家是個beta女性，姓陸，是莊園的女主人，說話溫溫柔柔的：“是的，有一部分溫控壞了，找了幾位能維修系統的專家，但是都不太懂植株的習性，園藝上的匠人們又看不懂這種系統，還好穆教授推薦了你，說你最近在Z城可以幫忙，真是太好了。聽說你在已經在首都研究所任職了？看起來年齡好小，我印象裡能進首都研究所的，都是年齡比較大的，蘇先生真是年輕有為。謝謝你願意過來幫忙。”

蘇知不太擅長應對誇獎，尤其是陌生人這一連串的熱情寒暄，若無其事地鎮定轉移話題：“唔，還好，我先看一下主控系統。”

陸夫人帶他走到控制房，打開系統權限。

蘇知花了二十分鐘看了一下，心中大概有了概念。

問題不大，就是比較麻煩，對細節要求高。

花房中珍稀品類太多，在調整的過程中，一個失誤，可能會造成更嚴重的損失。

不是同時擅長植株習性和熟悉這類系統的人，根本無從下手，沒辦法兩頭兼顧。

怪不得要拜托到他頭上，确實算是專業對口，在實驗室中，蘇知經常跟類似的系統打交道，雖然沒這個複雜，但實驗室的精密度要求可比這裡高得多，這樣的問題對他來說不算困難，隻是要耗點時間。

蘇知說：“可以解決，大概到晚上修好。”

現在是下午三點，他預估這是六個小時左右的工作量。

陸小姐很驚喜：“真的？太好了。對了，我看你跟我一樣也是beta，好厲害呀，你們研究院的beta多嗎？”

蘇知：“挺多的，大部分同事都是beta。”

alpha在高等職業中占比畸形的高，但在研究員這類職業中，beta的比例還算平衡。

尤其是涉及信息素的方面，不受信息素影響的beta，天然可以排除自身幹擾項，客觀地投身數據與實驗中。

像他導師帶的課題組，有超過80%的研究員都是beta。

不過大衆認知中，beta比較沒存在感、偏于平庸，這樣渺小的數據沒多少人在意。

陸小姐眼中流露出複雜：“真羨慕你，在工作上這麼有成就，其實我大學學的也是植物方面的，原本想要在這方面深造，誰知道後來一畢業就結婚了，就沒有了機會，我一直覺得很遺憾。後來建造了這座花房，聊作慰藉。”

蘇知隻能複讀：“還好。花房設計的很漂亮。”

雖然他沒搞懂結了婚為什麼就不能深造了，但禮貌地沒有問出來。

過往的經驗告訴他，無處安放的好奇心常常會導緻一些尴尬的場景，還是不問為好。

陸小姐看着他難掩困惑的表情，笑了笑：“抱歉，說太多了。跟你說這些你應該也聽得一頭霧水，你一看就沒談過戀愛呢。”

蘇知：？

有這麼明顯嗎？

雖然确實沒談過，蘇知目前對人類求偶行為的興趣還不大。

他看着陸小姐，忽然想起來導師順口所說，這家主人是alpha和beta的結合，據說兩人是大學同學，已經結婚第十年，感情甚笃。

陸小姐是beta，那她的伴侶應該是一名alpha。

alpha和beta的結合，在上層社會中比較少見。

個人素質越強的alpha，往往信息素水平越高，對信息素結合的需求也越迫切，能忍着這麼強烈的需求和beta成為伴侶，還一起度過了整整十年，想必兩個人之間确實深深相愛。

蘇知沒經曆過愛情之類的東西，不太懂，僅從邏輯推斷，應當是這樣的緣由。

陸小姐忽然笑了笑，這個：“不談戀愛也好，尤其你這種單純的，不要和alpha……”

她這句話說得很輕，幾乎是自言自語，蘇知沒聽清，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寒暄完，陸小姐把蘇知的信息錄入花房的臨時權限，方便他工作。

陸小姐笑意溫和：“蘇先生來的也是巧，今天晚上家中有宴會，蘇先生要不要一起參加？讓我們好好招待一下，花房的事不急于這半天。如果擔憂太晚，有随時備好的客房可供留宿。有意的話，也可以在家中玩兩天，”

蘇知搖搖頭：“謝謝，不用了。”

蘇知不習慣在别人的地盤睡覺，稍微有點認環境。再說0409還沒完全恢複，蘇知不可能離開那麼久。

陸小姐看出他不喜交際，沒有強求：“那等到了時間，帶你去吃晚飯，宴會場有單獨的側廳，很清靜。對食譜有要求嗎？家裡有廚子，基本各種菜系都能做。”

這次蘇知沒有推辭，飯還是要吃的，點頭：“好的，沒有特殊忌口。”

陸小姐淺笑：“好，那我就看着安排了。”

……

蘇知一整個下午都在花房工作。

這活計考驗耐心，蘇知聚精會神幾個小時，有些疲累，不過進度比預想中的快，隻剩下一點收尾。

正好這時候時間到了晚上七點，有人敲響花房的門。

是穿着禮服的管家，看上去年紀有些大了，笑容和藹：“客人，晚餐已經備好了，夫人托我向您轉達，她很抱歉現在走不開，由我帶您去用膳。”

蘇知沒在意：“好的。”

他鎖上控制室的權限，跟着管家離開花房。

花房内有全自動拟态光照系統，走出來才發現天已經黑沉下去，夜色中的大片露天花園顯得寂靜。

莊園核心的建築中燈火輝煌，隐約可見人聲，觥籌交錯，衣香鬓影，屋外這麼精緻照料的花園，無人欣賞，莫名有些可惜。

蘇知跟着管家，走小道從側門進入宴會廳。

二樓，幾個高大身影看到這一幕，視線停駐。

一個alpha出聲道：“哪來的小老鼠？灰撲撲的。”

相比宴會場中着裝正式且莊重的賓客們，蘇知的着裝很随意，隻穿着簡單的駝色外套和休閑長褲，像是從路邊逛着逛着忽然誤入這裡，和宴會的場景很不搭配。

旁邊的人：“講話注意一點，沒看見是那個老管家給人領路呢，那管家平時可是一直在顧總老婆跟前做事，很受重視，估計是重要的客人。被人聽到你不尊重顧總夫人的客人，可沒好果子吃。”

提起主人家的情況，馬上有人嗤笑：“一個beta，寵得跟什麼似的。這一整個莊園的花，都是給他折騰的，聽說還有個花房，一套設備就造價幾千萬，請人專門設計。”

有人笑：“你這話更不能給顧總聽見。”

“本來就是，alpha和omega結合才是正道，beta又沒有信息素，标記不了，憋都能把人給憋死，顧總這些年的狀況可不好，純屬自我折磨。哪有打抑制劑過一輩子的？真喜歡beta結婚就結婚呗，也不耽誤找omega情人，他連情人都不找，這和自殺有什麼區别？純屬自讨苦吃。”

“這話你自己說說算了，别去人家面前找不痛快，誰不知道顧總是個癡情種子，和他的beta老婆青梅竹馬，守身如玉。”

聲音帶着陰陽怪氣：“誰知道他自己心裡怎麼想的？未必有表面上那麼光鮮。”

“你可别說這話，難道是因為你表妹想爬顧總的床，被人下了面子，記仇啊？”

“你什麼意思？表妹而已，又不熟，誰知道她會做出這麼丢人的事。”

“好了好了，都别說了，等會兒打起來了。”

最開始說話的alpha一直盯着蘇知的背影，簡單随意的穿着掩蓋不住比例勻稱的身材，略帶清瘦之感，但絕不柔弱，身形修長，頭發漆黑，燈光下看得出膚色很白，幹淨清淡的在夜色中一晃而過。

直到蘇知的身影消失在視線死角，他才收回視線：“沒有信息素，是個beta。”

旁邊人驚訝道：“不是吧？你沒事聞人家幹嘛？看上了？就一個背影。”

alpha沒說話，隻是轉身回到宴會廳。

“他幹嘛？不會去找人了吧？”

“不會吧？”

……

“不過那個背影，是特别漂亮，說不出來的氣質。”

剩下幾個alpha對視一眼，神色奇異地跟了過去。

-

宴會廳二樓，待客室中。

顧總攬着妻子，向眼前氣勢深冷的男人介紹：“謝先生，這是我愛人。”

氣質恬淡溫柔的beta對眼前的人有些發憷，不知為何，第一眼看到這位謝先生，就覺得恐懼。

明明這些年，她見過的alpha也不少，是因為這個人特别高大的緣故嗎？

但在丈夫的鼓勵下，陸小姐還是露出了完美的笑容：“謝先生，您好，聽我愛人提起過您。”

謝疑略一點頭，算是個表現友好的意思，隻是陸小姐依舊難以放松。

安撫地拍拍妻子的肩膀，顧總引謝疑入座，寒暄道：“有兩年沒見過您了。”

兩人在謝疑還在軍隊的時候打過交道，有過一面之緣。

謝疑有很多身份，都是真的，權利、财富、股份，官方對于enigma物質上的待遇不可謂不大方，尤其謝疑這種在enigma中也稱得上優越，又穩定可控、極富利用價值的個體，配備特權階級的地位。

然而這些對謝疑而言并沒什麼實際感覺，多到一定程度就成了單純紙面上的數據，用得上的時候才會調出來。

從小接受的就不是和常人一樣的教育，就像走入人群的怪物可以理解人類貨币的意義，但不會真的視若生命，隻是當成工具。

涉及隐秘，顧總不好稱呼他的軍銜，況且兩年過去，他猜測謝疑大概早已升職，隻好籠統的稱呼他謝先生：“兩年前在C國，要不是您營救了我，我大概會殒命在那裡，這份恩情我一直銘記在心。”

謝疑：“隻是任務，不必在意。”

兩年前，顧總在C國出差時，作為人質被卷入當地一場恐怖襲擊，謝疑當時在執行任務，順手解救了人質。

顧總：“我實在不敢想象，要是我沒有回來，留下妻子一個人，該怎麼辦。”

身旁溫柔的妻子聽他提起往事，露出悲恸神色，像是想起那一場驚險的往事，依偎在丈夫身側，攥緊雙手，真情實感地感到悲傷。

謝疑的視線在陸小姐身上停留片刻，這是一位已經三十多歲的beta女性，因為保養得宜，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五六，臉龐美麗溫柔，眼底天真，情感豐富，一看就被呵護得很好，沒有怎麼經受過風吹雨打。

他淡淡道：“您愛人是beta。”

顧總笑了笑：“對，您是不是想說這很少見？alpha和beta結合，這在我們這個圈子裡，一直被人說閑話。”

他堅定道：“以性别假定愛情，實在太荒謬，人如果隻被激素支配，和野獸有什麼區别？我和夫人在性别分化前就相戀，不會因為分化就分開。”

聽他這樣說，陸小姐面上浮現感動，兩人雙手交握，對視一眼，氣氛溫情脈脈。

在感動中，她連對謝疑的懼怕都減少了一些，小聲回應丈夫：“我也是。”

謝疑黑眸沉靜，打量這一對夫妻。

他倒不是懷疑顧總在表演。

事實上，他手上詳盡的資料顯示，顧總說的确實都是真的，他确實和陸小姐從相戀，到結婚十年，都一直潔身自好，沒有過任何情人，一直靠抑制劑，從未出軌背叛家庭。

而從顧總本人的動作、微表情等，也沒有絲毫撒謊迹象，他是發自内心認同自己說出的話。

如果表演能演到這程度，簡直是天生特工。

alpha丈夫為妻子在莊園中種滿珍稀花草，花費重金建造花房，名下财産股份都有妻子的份額，beta妻子為了支持丈夫，在家中操持事務，做個完美的女主人。

兩人結婚十年，仍舊感情甜蜜，幾乎從不吵架，十分眷戀挂念對方。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一對恩愛無比、堅持真愛的夫妻。

堪稱一對完美的伴侶。

——可完美本身，恰恰就是一種偏執。

謝疑把視線從兩人身上收回，掩去眼底漠然，淡淡道：“那很好。”

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顧總也收斂了一下情緒，談起正事：“聽說您去了禁區？礦場出事了。”

不再談論妻子的話題，這位alpha的神色瞬間嚴肅起來，眼中褪去溫情，含着鋒芒，顯出alpha一貫的攻擊性。

謝疑：“嗯，礦道坍塌，禁區臨時全封鎖。”

顧總：“聽說是礦區的礦被偷了。”

謝疑颔首。

顧總是Z城商界巨鳄，禁區雖然消息封鎖，但他自有自己的門路，探知内情，話說到這裡，沒有必要藏着掖着。

實際上，謝疑這次會來宴會，就是顧總得知他出現在Z城，主動邀請。

上趕着送來的資源不用白不用，謝疑不是迂腐之人，顧總在Z城經營多年，人脈寬廣不知到了什麼地步，如果他有意出手幫忙，會省事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