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柏意想象中的一大群小孩吵吵鬧鬧的場景沒有。
娛樂設施油漆剝落,地面上的假草墊子顔色也褪去了。
裡裡外外,全是灰色。
樓是灰的,牆壁是灰白的,紅色的标語字迹模糊不清,大概寫了些什麼“人”“你”之類的東西——
像是一個半廢棄的幼兒園。
有人來接她們,年紀挺大,佝偻着背。
遲柏意看着陳運帶着江月迎上去,說着些什麼,末了往她所在的方向一指。
遲柏意笑着上前,微微低頭:
“您好。”
“好,好。”對方連連點頭,“所以……”
“所以就是陪我們來送個東西。”陳運看了她一眼,回頭說,“沒什麼别的事兒,秦姨你忙你的,我們自個兒搬上去就行,别麻煩了。”
“那我叫小何她們……”
“不用。”江月已經跑過去拎了兩袋,轉回來道,“走,姨你忙去吧。”
話是這麼說,秦姨還是抱了一箱子給一行人送到了樓口。
遲柏意見她走這幾步喘得厲害,趕緊伸手去接,她愣是不讓。
陳運走在前面聽見,也不好轉身,就叫:
“毛毛。”
江月折返下樓,看一眼遲柏意,把東西接了過去:
“走吧——别折騰了秦姨,你跟着跑一趟不夠麻煩的呢。”
饒是遲柏意心再大,這時候都覺得她這句話是不是有點意有所指。
可秦姨卻沒什麼特别反應,就半歎氣似的那麼呵呵笑着,說:
“行,那你們去吧,别瞎跑,啊。”
江月一撇嘴:“不瞎跑,您趕緊回你那兒坐着吧,腰不疼了啊。”
秦姨慢慢騰騰地走了。
遲柏意跟着她倆繼續大包小包地上樓,司機走在最後面。
上了一層之後,她才明白江月說的那句“麻煩”究竟是什麼意思。
一棟樓看着最多也就三層高,除了一樓,再往上都是防盜門鎖着的。
陳運聲音不大,回蕩在樓道裡卻聽着像是有回音:
“都是按年齡分的,這邊是五歲以上。”
“一樓比較健康。”
遲柏意“嗯”了一聲。
上到三樓停下,工作人員過來替她們開門,一行人這才往裡走。
江月稍微頓了一下,讓她走到了陳運身邊。
走過一扇扇緊關着的鐵門,快到最後一間,陳運放緩了腳步,轉頭說:
“顧姐你帶她們去一号教室,我倆進去了。”
遲柏意一愣。
幾人都一愣,一起扭頭。
遲柏意就看着她,嗓音壓得很低:
“不要我了啊。”
“沒事的吧,來都來……”江月看見她瞥過來,硬生生把那個“了”字咽下去,隻好道:
“哎對,顧姐姐你帶她倆去教室跟方方她們玩會兒,我們自己進去呗。”
“你把東西放下。”陳運說。
遲柏意沒動,也沒放下懷裡的箱子。
司機左右一看,幹脆也就這麼幹挺着。
幾人杵在門口,等這倆眼瞪眼地鬥雞。
半晌後,陳運輕輕歎了口氣:
“師傅你去吧,去歇會兒,我們很快出來。”
遲柏意沖着司機點頭,看着人走了,才擡腿跟進門。
一進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很悶的氣味,說不上好聞。
叫遲柏意形容,她會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以前在内二科實習的時候——
類似于爛蘋果混合着臭雞蛋,腐敗的肉類蛋白質性變的氣味,以及被褥特有的潮氣,很淡,但不是完全沒有。
門打開和關閉帶動空氣流動,這種氣味就變得若隐若現。
幾張床,床上躺着的人有一個勉強支起腦袋,正看着她們,嘴巴一張一合:
“陳……陳。”
遲柏意看着陳運抱着箱子過去,坐在了床邊:
“吃飯了嗎?”
“吃,吃。”
“我也吃過了。”陳運從衣兜裡掏了一下,掏出包紙,抽出一張給床上的人塞在了手心裡,“自己擦——我今天吃了包子,還有豆花。”
“好。”
遲柏意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見床上的人笑了——
這其實是一個挺好看的小姑娘,年紀似乎也就五六歲的樣子,膚色幾乎透明,笑起來也很好看。
除了……
除了流下來的口水,和時不時翻上去的白眼。
陳運重新拿了紙給她擦一把,她笑嘻嘻地伸出手來,陳運就握住,她說:
“好。”
“都好。”陳運回頭看了看,目光跳過門口的遲柏意,轉回來說:“毛毛去收拾東西去了,一會兒就來。她好,現在在廠裡住着了,天天爬高上低,掙錢,掙了錢要跑,不願意搭理我。”
“跑。”
“好,讓她跑。就跑得遠遠的。咱們也不搭理她。”
“你好。”
“我也好。我在店裡賣東西呢,很閑,沒人欺負我。賣牛奶面包,賣洋芋片,賣酸奶賣糖,賣好多。也掙錢。”
她一個勁兒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