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運就接着說:
“賣東西收錢——現在的人都用手機錢啦,晃一下就行。也有騙子,拿假的晃一下,其實沒有錢。遇到人來了就要站着,拿玉米,拿洋芋片……沒有人就可以坐着……”
遲柏意慢慢靠在了牆上,看着她低頭絮絮叨叨地說話。
小姑娘還在笑着。
遲柏意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懂陳運說的話,但她聽得很認真。
這個房間的人都很安靜,最角落的床上的人眼睛蒙着白膜,一下一下眨巴着,睫毛很長。
“……星期天不洗衣服,星期天一般都睡覺,睡好久,去樓下有狗的那家吃飯。”
陳運說完了。
屋子重新陷入安靜,她沒有松開手,陳運也沒有。
半晌後,遲柏意看見陳運又在身上摸了一把,大概是沒摸到紙,她拽了一角衣裳很麻利地給人抹了把嘴……
啧……
遲柏意趕緊上去一看,果然,人小姑娘下巴都被蹭紅了。
“用這個。”遲柏意把自己風衣兜裡的手帕塞給她,“你那衣服那麼髒,也往别人臉上蹭。”
陳運接過攥在手裡,隻說:
“這是糖糖,這是遲柏意。”
遲柏意都服了她這個介紹人的方式了,也沒空多說什麼,見人手一伸,趕緊把自己手遞了過去。
握住才發現那隻手小小的,特别涼。
陳運就起身,從腳底下箱子裡拿了個毛絨娃娃出來,把鑰匙環扯掉,給遲柏意:
“你陪她玩一會兒吧。”
說完拉開門就走,剩遲柏意一人半蹲在床邊,一手握着床上糖糖小朋友的手,一手抓着那個娃娃——
怎麼玩兒?
不知道怎麼玩兒。
于是遲柏意隻好把娃娃給人家,然後開始學着她呱唧呱唧地開始說話:
“我叫遲柏意,嗯,遲到的那個遲,柏樹的柏,意境的意……是這樣的,我在醫院工作……”
陳運出去跟江月把隔壁兩個教室都轉完一圈,又幫着院裡的人打掃了一下衛生,把過節這幾天好心人士送來的衣服都消過毒,忙完之後江月去一樓看小小孩們了,她才又回去。
上樓一直在想遲柏意會在幹嘛。
結果還沒進門,就聽見遲柏意在說:
“鼻科都還算好,耳科的毛病相對來說就比較緊迫複雜,比如說像是神經性耳鳴……”
她腳步一頓,默默無言地倚在了牆邊。
遲柏意說完了八大經典病例,終于口幹舌燥地停了下來,這才注意到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自己身後:
“忙完了?”
“嗯。”陳運看了眼,發現糖糖已經睡着了,“走吧。”
大約是這個“走”字聽上去太重,原本已經合上眼睛呼吸綿長的糖糖一下子醒了:
“走?”
“走了。”陳運摸摸她手,“好好吃飯,我也好好吃飯。”
“走?”
陳運看着遲柏意,遲柏意忽然反應過來,扭頭彎下腰去看着她,被她勾住了手:
“是的,我要走了。下次……下次再來找你玩。”
“下次。”糖糖說。
……
糖糖重複着說:“下次。”
遲柏意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有點無助地望了望陳運。
可能是這個時候她臉上的表情真的有點可憐,陳運被她逗笑了:
“你得說下次是什麼時候,或者說……”
或者說走了就好,不用下次。
下次并不是個約定。
陳運把她的手輕輕從糖糖手裡拿走,低聲說:
“走吧,說再見,起來,别看她了。”
“這就走了嗎?”遲柏意隻好起身,看着她抱起那個玩具箱子,猶豫着道,“我……我還能做點什麼?”
陳運有些意外:
“不用。”
說完覺得自己語氣有點硬,又道,“已經都弄完了,你……你要是樂意,要不去一樓看看?”
一樓?
“也不用怎麼着,就看看,你可以……把這些給她們,然後有湊過來的,你就抱抱她們。”
“不要親,不要多說話,不要給吃的。”陳運站在一樓一個教室門口,看着她眼睛,“也别太大反應,有過來讓你抱的你就抱。”
遲柏意默默地應下,跟着她進門。
這個教室就比較像遲柏意之前去過和見過的那種福利院裡該有的樣子了——
玩具和小書桌,各幹各事兒的小孩,穿梭在中間忙來忙去的工作人員。
小朋友都很活潑,除了那種一眼看過去就有點問題的,剩下看見人來都會圍上來,圍上來會叫姐姐,會叫阿姨,有的會叫……媽媽。
隻是臉上很少有笑。
遲柏意被拉過來拉過去,看她們畫的蠟筆畫,做遊戲吃零食,陳運就站在門口抱着胳膊靜靜地看着。
抱抱是必須的,每一個都要有。
抱完一圈還有一圈。
等她終于結束了又一輪的玩耍之後,工作人員來把孩子們領出了門。
“是看望用的教室。”陳運對上她疑惑的眼神,解釋說,“每周表現好的就能在這個教室裡待,分上午和下午,現在要換下午那一批了。”
“走吧,我帶你出去轉轉。”
遲柏意一時沒動得了。
“毛毛跟司機師傅被秦姨叫去吃飯了,吃完飯咱們就走。”陳運抱着胳膊瞅她,“你想吃嗎?你要想吃……”
“我不想吃。”遲柏意馬上說,“帶我出去,我需要跟你安靜地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