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依舊安然無恙的過去。
水聲持續了很久,久到遲柏意足夠有時間把這段時間遇到陳運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通通想個遍——
醫院的走廊,電梯間,大暴雨的夜晚……馬路對面撐着收銀台發呆的人,月光下望着鳥巢的愣神的人……
疲憊了一天後從懷中掏出根玉米的人;扔了筷子說“你打算一月給我多少錢”的人;仰起頭輕聲說“我厭學”的人;坐在她對面、舉起碗中酒,說“都過去”了的人……
以及抱着胳膊人群中眉目如刀的人,坐在病床旁輕聲細語說着話的人……
都是她,全是她。
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福利院長大的孤兒?厭學考不上大學的落榜生?
還是,一個早早進入社會,卻似乎始終遊離在社會之外的……病人?
雨已經停了,下到半夜就停了,這場雨之後就是寒露。
冷空氣會伴随着大雁一起南下,露凝為霜,三秋漸深。
這個時候晝夜溫差很大,她光着腳,站在瓷磚上會不會冷?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她還打算在這個洗手間過幾個晚上?
而她呢,她要在這個時候,以什麼樣的身份去過問——
去敲門,裝作不知道不清楚,像一個正常的朋友,說:
“陳運?我想上個廁所?”
還是去追尋,就像前些天那樣,從身世到現狀,都去求一個結果。
而這個結果,會是陳運、乃至于她本人、想要的嗎?
她對陳運說不急,究竟是陳運在急,還是其實根本就是她自己在急?
“……我确實隻是想給你,也給我自己、留出點空間……”
是誰在給誰空間?
是她在給陳運空間和時間,要她能走過來,能睜開眼,能接受自己的所有心意?
還是陳運在給她時間和空間,要她去看明白,去想清楚?
同十多年前,她在那個夜裡做出決定要向老媽出櫃一樣,十多年後的現在她再次輾轉反側。
天一點一點亮了……
晨光清冷淡薄,四面白牆都是煙藍色,塵埃在窗紗前靜靜飛舞。
門輕輕一響,陳運從洗手間出來。
換衣服,拿錢,收拾東西……
遲柏意側身而卧,背對着她,調整着呼吸,緻力于把自己躺成塊兒恒久不變的木頭。
等到整個屋子又隻剩她一人時,她睜開眼,低低歎了聲氣。
歎完了氣還是一樣。
陳運上班,她準備上班。
陳運一臉不高興的下班,她還在準備上班。
兩天時間過去,陳運破天荒的早上沒起得來床。
遲柏意這兩天也沒發現她半夜再起夜,她手上的傷疤也沒見增多,已經打算把這個事兒默默咽下去,回頭有機會再聊了。
結果這會兒到六點,她起床洗漱完,陳運還裹着被子。
遲柏意過去一看,遲疑片刻,伸出了手……
陳運就覺得那隻手挺涼的,輕輕貼上了自己額頭。
“我沒事。”
遲柏意手一僵:
“你醒着?”
陳運睜開眼,一點兒也不像是剛醒來的樣子:
“不然呢?”
“你動靜那麼大,就差敲鑼打鼓了,誰睡得下去?”
遲柏意就把手收了回去: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那你微眯吧,我去買早飯。”
結果等她早飯買回來,陳運還躺在自己被子卷兒裡,胳膊墊在後腦勺下面,大睜兩眼,安之若素。
遲柏意這會兒開始意外了:
“還不起來?這都快六點半了。”
“嗯……”陳運仰面朝天,語氣很飄渺:“六點半就六點半吧。”
六點半了你不得長翅膀飛啊。
遲柏意舉着袋子在她眼前晃:
“給你買了竹筒粽子。”
“哦……”
“甜的哦。”
“甜呗。”
“我讓人多撒了糖粉。”
陳運用力坐了一下,沒坐起來,又原樣躺下了:
“算了,你吃吧。”
這怎麼回事……
遲柏意蹲下來,看着她,她看着天花闆。
倆人僵持了一陣,她眼睛骨碌碌地轉過來,看了遲柏意一眼:
“幹嘛?”
“我得上班去了。”遲柏意說。
……
“再不起床得遲到了。”遲柏意又說。
陳運揮手:
“今天不去了。”
“請假了?”
陳運沒回答,依舊那麼躺着,表情有種格外悠閑的空洞。
遲柏意隻好自己起身去吃早飯——
一個人的早飯相當寂寞。
寂寞如雪。
豆漿不香,春卷太素,包子餡兒太小,胡辣湯寡淡如水,甜糕不甜油糕不油……
反正是哪兒哪兒都不行。
吃完早飯化妝。
眉筆買的不是常用那一款,畫來畫去不像個樣子,氣墊也是新買的,像塊兒破抹布,唇膏聞着怪怪的……
陳運看了她半晌,終于爬起來很好奇地扒在了桌子邊:
“那是什麼?”
“眼線筆。”
“那這個呢?”
“唇線筆。”
“這個?”
“睫毛刷。”
“這個我知道,唇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