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年年,風雪千山。終南山的雪季尤為漫長,一歲雪飄半載,山中最是苦寒凜冽。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又是一夜大雪。
早起雪止,南宮閱推開廬門,踏着腳下如碎玉般咯吱咯吱的雪面,行至垛邊攏了些柴,颀長的身軀在素裹的雪景中愈顯俊逸,如仙人屹立。
正欲回房,耳邊似有一絲細微的窸窣聲。南宮閱回首,見垛旁竟有一“雪團”在輕輕地蠕動着。俯身一看,原來是一隻雪白的小狐,半身藏匿于柴垛邊,許是因為在雪地裡困得太久了,一息尚存,瑟瑟發抖。南宮閱不忍,放下木柴,輕輕将小狐抄進手裡,攬入懷中。
廬内炭火燃得正暖,隔絕了外邊的雪地冰天。南宮閱攜小狐坐在溫暖處,修長的手指撫摸着它柔順光潔的皮毛,動作極其輕柔。
令他感到不解的是,狐族冬日之前都會早早貯囤過冬的食物,大雪封山時一般不會輕易離開洞穴,那這小狐狸今日又何故在此?
良久,小狐失溫的身體才得以慢慢複蘇,皮毛也漸漸有了暖意。它恍然睜開雙眸,然而與南宮閱四目相對之時卻并未驚惶。南宮閱自小生長于這山野中,與各類飛禽走獸可謂毗鄰而居,隻是這般不怕人的小獸倒真是寥寥不多見。如今見它無礙,自然也不由得心生歡喜。
小狐舒展了下身體,輕輕躍下,湊到南宮閱腳邊蹭了蹭,甚是可愛。自數年前師父仙逝後,南宮閱形單影隻,踽踽獨行,而今長到十七歲,似乎已然習慣了一人在這深山中苦修。如今這麼一隻靈動毛絨絨的小不點兒倒是蓦地令他心頭一酸、一暖……
南宮閱憐惜地摸摸它的小腦袋,“小東西,你為何被困于此,可有家人?”
話音剛落,他不禁搖頭,暗自失笑,它隻是一隻小狐狸啊,如何答我。
也罷,天氣着實太冷了,現下放它出去無異于害了它的小命,暫且讓它在這裡過完今冬再做打算吧!
“小東西,餓了吧?過來吃點東西,我這裡隻有粗茶淡飯,委屈你了。”
“小東西,我去院子裡掃掃雪,你乖乖呆在屋裡,不要離火盆太近。”
“小東西,我要去練劍了,你自己玩一會兒可好。”
“小東西,冷不冷,過來抱抱。”
“小東西,天晚了,該安歇了,真乖……”
“小東西”很乖很聽話,南宮閱溫書時它靜靜伏在案邊發呆,南宮閱休息時它就趴在床側枕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呼呼大睡,南宮閱不在廬内時它總是離火盆遠遠的,南宮閱一進屋它就迫不及待地偎在他身旁。不似山野中的小狐狸,倒像是一隻家養的小愛寵。
山中無甲子,終南山的嚴冬實在是太久了。好在一人一狐相伴度日,日子也沒有那麼難熬。
這日雪後初晴,久違的陽光令人頓覺身心舒暢許多。積雪也滴滴答答融化了起來,山中不時掠過幾隻撲棱着翅膀的鳥兒,添了些許生趣。南宮閱摘下背簍,輕輕将小狐放進去。
“走吧,小東西,帶你出去曬曬太陽。”
将簍子背好,踩着山間松軟的雪徑,南宮閱心情大好。小狐時不時地從竹簍裡探出腦袋,卻又很快小心翼翼地縮了回去。南宮閱轉過頭去逗它,輕點它黑色的小鼻頭,“别怕,小東西,等天氣再暖和一點,我就帶你去找你的家人。”
“對了”,南宮閱忽然想到些什麼,“老是叫你'小東西',你是不是不開心啊?我為你取個名字可好?”
“叫什麼呢?容我想想啊……”
“就叫你'阿霁'好不好,雪住天晴,雪後初霁。”
“阿霁,很美的名字,你喜歡嗎?”南宮閱微笑起來,少年的一雙眼睛彎彎的,亮亮的,似廣袤夜空裡最明亮的那一彎。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喜歡了啊,阿霁,阿霁。”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喜歡了啊!”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喜歡了啊!”
“阿霁!”
“阿霁!”
“這是在喚誰?”南宮閱蓦然從榻上驚醒,卻見窗外早已漆黑一片,無月無星。廬内火盆裡的火還旺着,廬門閉掩,無一襲涼風,人卻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是發噩夢了嗎?怎麼隻記得驚了一道,卻不記得夢裡夢到了什麼。
算了,夢而已……
是啊,山裡冬日的夜是真的長……
南宮閱定了定神,下榻來倒了一杯茶水,一時半會兒也無困意了,索性點了燈看上一卷。
雪後春來,時日久了山裡總算有了些春色,天暖了日子也好過很多。南宮閱撿起背簍去谷裡采藥,春意尚淺,許多藥草剛剛冒芽,可采的不多,權當是踏青尋春了。
一路上倒是比想象中順利,沿途采到了幾株比較耐寒少見的珍稀藥材。幾近晌午,南宮閱準備回去了,在溪邊洗了洗手,春水微涼,幾多惬意,令他忍不住在卵石灘上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