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隻是想假寐片刻,享受一下好春光,卻不小心熟睡過去,或許是因為這春日暖陽太過舒适了吧。
睡夢中,南宮閱隐約覺得有一隻手在輕輕撫摸他的臉龐,如絲緞,若羽毛,溫柔似水,不僅沒有擾夢,反而令他這一覺睡得很是安心。
“阿霁”,夢中,他無意識地喃喃道。
轉眼已至歲中,南宮閱開始陸續收拾行囊。隻因師父臨終前有交代,南宮閱滿十八歲之後,方可離開終南山,去往京城南宮府邸。屆時,他将會在叔父南宮戬那裡得知自己的身世過往。這些年來,縱然心中萬般疑問呼之欲出,南宮閱還是謹記師父遺訓,在終南山中刻苦修行,靜待歸期。
立秋之後,山中微涼。到了生辰那一日,一早南宮閱去山頂祭拜師父,與之辭行。回想起同師父在終南山度過的十幾載春秋,少年不禁淚目。早年間究竟是怎樣的遭遇,使得師徒二人隻能如此長久地隐居終南,且令師父最後含恨郁郁而終?
“我一定要去弄清楚。”南宮閱向師父三拜,攜劍拭淚離開。
終南山上,千峰聳翠,望着少年振衣離去的背影,一抹雲,落淚了……
終南山距離京城倒是不遠,少年腳程快,一路從山上下來,尚不足兩三日光景。
師父在世時,曾給南宮閱描述過京城。那裡宮阙萬千,店肆林立,車馬粼粼,人潮如織,數不盡的富貴繁華,但其中也有道不盡的悲歡離合。當日南宮閱聞之尚懵懂不解,隻有一絲絲好奇與憧憬。
入城後,南宮閱方才切切實實感受到這人間煙火,他無暇欣賞,見街邊有一包子鋪,便上前去向小哥打聽了南宮府邸的位置。
沿着青石闆路前行,不多會兒就看到一處寬宅大院,匾額高懸,上書“南宮府”。
南宮閱屏了下氣息,深呼一口氣,呈上師父留下的手書及信物,門房見之不敢怠慢,很快通報回來,躬身請南宮閱入府。
剛行至府内,便遠遠看到一行人疾步迎來。南宮閱心中一動,是要見到南宮家人了嗎?遂加快步伐,走上前去。
待南宮戬看清面前這素衣佩劍少年的模樣,瞬時間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不由得濕了眼眶,伸出雙手攏住南宮閱,悲切道:“是閱兒嗎?”
南宮閱亦紅了眼圈,難掩心中激蕩,跪拜行禮,“南宮閱拜見叔父!”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孩子,你受苦了!”南宮戬忙将其扶起,攙着手将南宮閱領至内庭落座,而後示下,“速去為閱公子安排住處,一定要舒适妥帖,一應俱全。”
“還有,揀挑一名身手出色、勤謹安分的侍從,照顧閱公子日常,随侍左右,務必盡心。”
南宮閱起身緻謝,一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又覺初來乍到,也不好即刻就對長輩刨根問底。
南宮戬詢問了南宮閱的來處,自此才得知他師徒二人這十幾年間的落腳之地,甚感唏噓。提到南宮閱早逝的師父,更是扼腕歎息,悲從中來。
天色已晚,叔侄二人共進晚餐。南宮戬自是明白南宮閱心中所惑,隻擔心時日尚淺,摸不透他的脾性,貿然告知實情,唯恐南宮閱一時難以接受。
便安撫道:“閱兒,你心中的疑問,叔父日後定會一一為你解惑,稍安勿躁。今日已晚,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有何需求或家仆侍從有任何不周到之處,盡管直言。記住,這是你的家啊!”
南宮閱聽之雖心中有憾,但也理解叔父的良苦用心,遂恭敬告退,歸去休沐。
庭中均已安置妥當,拾掇無遺。随侍名喚硯之,大約同南宮閱年歲相當,其人行止有度,恭謹有禮。南宮閱心中有了一些歸屬感,頓覺自己可能再也不是終南山上那孤身一人的少年了。
掌燈時分,雨疏風斜。南宮戬立于廊前,望向南宮閱所居的含章院,一聲歎息……
“兄長,你受苦了,隻是前塵往事,叫我如何跟閱兒開口解釋啊,孩子年歲尚小,聞之怎能不痛徹心扉!”
一夜風雨,不眠人輾轉反側,隻聽窗外,芭蕉泣淚至天明……
翌日清晨,南宮閱早起練劍,師父留下的規矩,從不曾懈怠。晨曦微光中,少年以氣禦劍,矯若遊龍,衣袂随風起,劍氣如飛虹。
“快看,那是誰?”
“是不是昨日晚間來家的閱公子?”
“閱公子?難不成是大老爺那邊那個一出生娘親就……?”
“不是說當年他不久就随大太太去了嗎,大老爺傷心欲絕,從此也不見蹤迹了?”
庭外幾個上了年紀的灑掃婦人正掩口竊竊。
“住口!不好好做事在這裡亂嚼什麼舌根?”南宮戬輕聲喝住家仆,憂心往庭内望去,還好,少年專心練劍,并未察覺。
南宮一族世代習武,為國征戰,可謂忠烈滿門。南宮閱祖父在世時,更曾官拜兵部尚書之銜。如今家主南宮戬亦是武将,正值壯年,行走朝中,倍受重用。隻唯一遺憾,膝下無男兒,常歎之後南宮家恐無人為繼,愧對祖先朝廷。如今見南宮閱歸來,心中甚是安慰。
南宮戬思忖數日,痛定思痛。這幾日相處下來,見南宮閱也不是浮躁的孩兒。深知瞞着侄兒也并非長久之計,不明身世,孩子如何能夠定心,如何能夠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