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黑暗再度侵蝕而來。
空洞、寂寥、生物無法想象的另一個世界。無邊無際的黑暗,就連死亡也似乎失去了意義的永恒枯寂。
在這樣的世界裡,她邁步向前。
——有什麼在變化。
黑暗依然是黑暗,但在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麼開始指引着她、呼喚着她,她走在漫長得永無止境的黑暗裡,于是無形的暗如摩西分海般第一次向兩邊分開,延伸出一條溶化于世界之暗又确實存在于此的道路。在那道路的盡頭是否存在着什麼,沒有人知道,而她邁步向前。
這是時隔了許多年後再一次的探索。沒有人驅使她這樣做,就連她自己也早已放棄了這樣做。但今時今日,一種奇特的預感忽然在她心中萌發,像一道路标,将她從漫無目的林野行進中牽引向唯一正确的那個方向。早已憊極的旅人便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向着未知的盡頭走去。即便等待着她的并非迦南之地,也好過在林野中迷失——迷失的結局到底會如何,她并不知曉,但生命的直覺強烈地拒絕着它,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就連想象也是危險的。
因此,她别無選擇,隻能向前。
時間也許在流逝,道路或許在消逝。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受不到,隻有那種預感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鮮明,每前進一步便是一聲心跳,每呼吸一次便是一聲歎息。
為什麼還沒結束?為什麼還沒有走到盡頭?
“快點醒過來吧……”
“再等一等”
“什麼時候才能到達呢?”
“再堅持一下”
……
無光亦無影的世界裡,有人停下了腳步。
然後。
她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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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子猛然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那是、什麼……?”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擡手撫上額頭,顧不上滿頭冷汗,努力地回想剛才夢裡見到的那個事物。
一向清醒的夢境今天卻很是模糊,從夢中醒來時她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此前恢複記憶時,由于“玻璃”的緩沖,給她的感受是相對溫和的,而這次明明沒有什麼新的記憶,她卻好像還身處那個詭暗的世界,在夢中不斷前行。
在夢境的盡頭,她很确信自己一定看到了什麼。那種沖擊和心悸仍殘留于心,但當她的意識脫離夢境回到現實時,夢中的記憶卻如指間沙般飛逝,一轉眼就找尋不見了。
越是努力想要回想就越想不起來,腦仁也開始陣陣作痛。在意識到自己無法想起夢中所見後,直子不得不暫時放棄了回想。
她想要躺回去睡着後再次進入夢境,可翻來覆去半晌卻是愈發清醒,白天看的那些文字開始浮上腦海,攪得她心煩意亂。
在夢中見到了想不起的震撼存在,以及試圖催眠自己是夢卻是現實的、讀到了和以前的熟人們同名同姓的文豪寫的書,這兩個到底哪一個更像恐怖故事呢?
要不是那些書上附着的作者照片與她認識的那些人長得并不相同,她可能真的會因為過于驚悚而昏倒。——并不是直子的精神太脆弱(雖然由她說這句話好像不太可信),而是她相信任何一個與自己一樣認識那些家夥的人看到了這些書都會做出和自己一樣的反應,絕不可能例外!
但要說全都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真的會有這麼巧嗎?熱衷殉情的太宰君,矮個子的中原君以及兩人間的互稱,溺愛女兒的森先生(她想起了那個叫愛麗絲的金發小女孩)……最關鍵的當然還是與異能力的名字重合的那些書名,讓她很有種魔幻感。
但是,她沒有找到最想找到的那個名字。一個下午加晚上的時間,除了晚飯外她都待在加茂綿的書房裡,不停地翻閱着那些著着熟人名字的書籍。她從以前開始看書就很快,雖不至于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也相差不遠,主要看的也不是書的内容而是裡面的作者介紹,而這些時間足夠她将書房裡亞洲文學分區(加茂綿告訴她,加茂家真的把一家紀伊國屋裡所有所謂的“名著”都搬了過來)浏覽了一遍,她上輩子讀過的那些書的作者中隻有小部分能找到,大部分名字沒聽說過,還有一些是她認識的人。這麼多人裡,唯獨沒有那個名字的存在。
“……老師。”想到這裡,她低低地叫了一聲。理所當然沒有任何回應。
将她和同伴從擂缽街帶走還給予了她姓氏,教導了她知識與道理,改變了她人生的那個人,他的名字不在這裡。直子不知道自己在意識到這一點時的心情該如何命名。雖然她知道就算存在也不會是同一個人,但她或許還是抱着些微弱的僥幸,想要尋找“他”留下的痕迹。
也有可能是不出名的作家從而沒有被加茂家一起買回。但這個可能直子從一開始就排除了,如果那個人像她認識的其他名字一樣在這個世界裡也從事了寫作,是絕不可能寂寂無名的,唯有這一點,直子十分肯定。
現在她是徹底睡不着了。直子幹脆從榻榻米上爬了起來,披上了外衣拉開卧室門,準備到外面透透氣,放松一下心情。
如果是在禅院家,即使夜間也會有侍女輪流守在門外時刻關注她的動靜。沒恢複記憶前的她倒是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現在的她隻覺得拘束,就好像上輩子被監視時那樣。隻是她們皆是出于本職才如此,直子怎麼說都聽不進去,她也隻能放棄。而在這裡,加茂綿顯然也不喜歡被很多人服侍,對屋外又有專門的守衛巡邏,兩個僅有的侍者便在他和直子的一緻同意下沒有守夜而是按着正常作息在傭人房休息。這對直子來說真是太好不過了,因此當她拉開門,看見不遠處的廣緣下坐着一個人時還愣了一下。
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了那個坐在主卧室門外的人正是加茂綿。兩人的房間距離并不遠,夜半時分拉門的聲音更是足以引起對方的注意。身着黑色羽織的男孩聞聲看來,金色的眼睛沒有白日陽光下那麼璀璨,而更像是夜色下的琥珀,冰冷而沉靜。
“……晚上好。”直子擡起手,輕聲打了個招呼。她習慣性地揚起笑臉,心裡卻更加煩亂——她隻想一個人在外面坐會,并不想有另一個人在場。
“嗯。”加茂綿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