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綿之前告訴她,雖然始終找不到兇手到底是如何由非術師轉變為術師還混入了加茂家,但加茂始終沒有放棄過對此事的調查。調查的主要負責人、他的叔父對此次可能與加茂綿有關的事件尤為關心,還幾次詢問過直子的恢複情況,禅院這邊都如實告知。不過由于直子的記憶和咒力一直沒有恢複的迹象和她的年齡、身份,加茂那邊也不可能使用刺激的方式去讓她回想當時的事。
說實話,直子對那場綁架的真相并不關心。哪怕她是當事人,但對方都已經死了,再追究也毫無意義。她一貫信奉的是人死、則恩怨兩絕,但在看到這熟悉的地點時,她忽然生出了一種自己都說不清的反常沖動:她想去被綁架的那個地方看看。
“你想去現場?但是……”聽到直子忽然提出這個請求,加茂綿反常的有些遲疑:“雖然咒力殘穢已經徹底消散了,那個人的……一些痕迹,還留在那裡。你确定你真的要去?”
直子迅速意會到他說的“一些痕迹”是什麼(畢竟都被她變成幾塊分散的肉醬了),就算清理過估計也不會恢複原樣。但她還是點了頭。
于是他們偏移方向,穿過庭院,來到了那個直子失去意識的房間門前。
站在廊下看着那扇緊閉的障子門,直子的心跳莫名開始加速。
就好像一旦推開這扇門,她就會……
加茂綿再次偏頭看了她一眼,見直子沒有改變意願的樣子,便伸手拉開了門。
——奇怪的感覺。
直子站在門口,如此想着。
正如加茂綿說的那樣,所有的咒力殘穢都已經消失了。淺色的木地闆上星星點點、或大或小地留着許多深色的、形狀各異的斑點,簡直像是從一開始就滲透進了木料裡那樣自然。如果不去考慮其真身,這些深痕或許還能勉強贊上一聲“有設計感”。
這個房間顯然自那之後就沒再被使用過,地闆上有一層不太明顯但可以看出的灰塵。空氣中到處是飛舞的塵埃,一打開門就是一股灰塵特有的澀味,加茂綿面無表情地默默擡手擋住臉,而直子則向内踏入一步。
——難以形容的感覺。
或許對旁人而言,這隻是個發生過“兇案”的普通房間。即使它的面積很大,此前應當是類似倉庫的地方,也隻是個普通的房間。但當越過了那條分隔室内外的線時,直子卻驟然感到了異樣。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空間好像發生了“翻轉”,突然異質化為生物無法想象的另一個世界。那種異質感充斥了每一寸空氣,在她進入時包裹住她的身軀,讓她的身體都為之僵硬。她的視野好像在發生變化,回到那天靠在牆邊,仰視着朝她逼近的人、滿心恐懼的那一刻。
依然看不出面容,依然看不清咒具的具體模樣,隻有“怪異”這一印象。怪人一步步向“她”走近,高舉起手中的咒具——在那一刻,飄逸的長發突然向下墜落。随後是鋪天蓋地的血色,和她因過度驚吓發出的悲鳴。
“直子!”突然,一個有些急促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理智。直子的身體晃了晃,一旁的男孩伸手鉗住她的手臂,讓她不至于摔倒。
直子呆立在原位,半天沒說話。等她再次開口時,卻是問了一個有點古怪的問題。
“……綿君,那天綁架我的人,是男是女?”
“?”這次不需要有觀察技能都能看出加茂綿的疑惑,但他還是迅速回答“是男性”。
“毋庸置疑的男人。”他又補充道。
“不對、不是男人,是女性。”直子的臉色蒼白,“我想不起那個想殺我的人的樣子,但她有一頭長發。那是一個女人。”
當然也有長發的男人。但那個被她殺死的人此前是普通的上班族,不太可能會留長發。而且,她得知的那具屍體雖然已經成了幾段“醬”,但頭發或多或少還是會殘留下的,沒有人提過那人留着長發。
“……”加茂綿沉默了。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信息。
“但是現場除了你們兩個人和當時在角落昏迷不醒的另一個被卷入的幸存者以外,現場沒有第四個人的痕迹。”他思考了一會,再次說道:“如果真的是女性綁架了你并試圖殺死你,哪怕她隻是個普通人,使用咒具也會留下咒具上的殘穢。但現場殘留的咒力殘穢除了你的,就隻有那個死亡的人的,他手裡的咒具也被你徹底粉碎了。”
直子沉默了。她無法解釋這一點。
“不過,這确實是我們之前沒想過的。我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叔父。”加茂綿在這時放松了握着直子手臂的手(但沒有松開),往房間裡看去:“因為沒有線索,我們幾乎已經放棄了追查。也許之後事情會有新的進展。”
“你還想進去看看嗎?你的臉色不太好。”他指出。其實這話還是說得委婉了,與其說“不太好”,不如說直子的臉白得像紙一樣,要不是加茂綿握住了她的手臂,她下一秒就暈過去也不奇怪。
“要。”然而直子毫不猶豫地點頭。加茂綿松開手後,她再次向裡走進——這一次,沒有任何特殊的感覺。就像普通地走進了一個普通的房間,方才的那種奇特感受如昙花一現,最終泯滅在滿地塵灰裡。
直子茫然地站了幾秒,環視了一圈四周,最後還是因灰塵過于嗆鼻退了出來。
“你最好先回去休息。”加茂綿看着直子沒有多少好轉的臉色,語氣平淡地提議。
直子不得不點頭,她現在确實需要休息一會。
“抱歉,綿君。瀑布就之後再看吧。”她苦笑了一聲,先前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早已經消失了。
“那種東西什麼時候看都可以,重要的是你的身體。”加茂綿偏過頭,金色的眼眸依然是沉靜的。他不急不緩的話語裡有一種讓直子同樣感到平靜的力量,她再次點了點頭。
他們往回去的路上走了幾步,直子的腳步還有些虛浮。在得到直子的同意後,加茂綿隔着衣袖牽起她的手腕,帶着她回到了住所。
“綿大人、直子大人……直子大人?!您怎麼了?”笑着迎上來的澄子在看到加茂綿身後的直子時變了臉色,加茂綿把直子遞到澄子手上,讓她帶着直子回房間,他則是轉過身離開,估計是找他口中的叔父去了。
見直子的狀态确實不太好,澄子沒有多問,将直子扶回了房間,給她更衣後讓她睡下。這次她堅持要在外守着,直子沒有拒絕。
聽到障子門被輕聲拉上,直子躺在床上閉上眼,心中仿佛還殘有那一瞬間的驚悚感。一想到那時的無助和恐慌,她的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她果然不該再來加茂家的。但是,如果真的不再來,她也不會想到更多的事了吧。
她被綁架一事沒有最開始想的那麼簡單。但在此時,一切仍籠罩在重重疊疊的迷霧中,難以看清背後的真相。直到最後揭曉時再回憶起這件事,直子才終于明白過來,原來命運對她的追逐從未有過停止。
隻不過,在那避無可避的一切終将到來之前,她還可以做個漫長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