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凜閉眼,頃刻間思緒便如斷了線的風筝,沉沉陷入了睡眠。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結了痂的唇上,他不知道那裡為什麼會有傷口,他似乎也沒有立場問出這樣的問題。他的視線從她的唇漸漸往下,最後停在了她的手腕處。
裴凜睡着的時候,神态很放松,搭在被子外的手也逐漸變得綿軟。
與她白皙皮膚不相稱的,是她手腕上觸目驚心的勒痕。有目擊的救援人員說,裴凜被找到的時候,上半身因為被麻繩捆住無法動彈,整個人在滂沱大雨中奄奄一息。
她就這麼被綁了三天——
在一片了無人煙的,寂靜得令人恐懼的森林。
宋如是第二個知道裴凜出事的人。在回家的那天晚上,她收到了一串陌生号碼的電話。
詭異的笑聲結束,對面傳來陰沉的問候:“裴凜還活着嗎……”
裴凜!
宋如心頭一驚,從森林回來的路上确實沒有見到裴凜的蹤影。秦榡說裴凜因為家裡有事提前離開了,她和車上的所有同學一樣,完全沒有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
直到收到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
她的第一反應是打給安易确認裴凜的情況,可想起白天安易在宋意身邊的模樣,她大概也是不知情的。那她該問誰……
她的腦海裡突然浮現某個身影。
“嗯,人在醫院。高燒,醫生擔心可能會引發腦炎,留院觀察了……”
陸越炀的聲音從手機那端傳來,語氣很平靜。
宋如急忙問:“那她現在身體好些了嗎?”
“在挂點滴,剛吃了藥睡下。”
“在哪個醫院?”
陸越炀報了醫院和住院部的床号。
宋如應道:“我晚上過來看看。”
陸越炀卻突兀地問了一句:“宋意最近有奇怪的表現嗎?”
宋如身體一怔,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但還是仔細回想了一番:“最近沒什麼奇怪的吧……她那人就不愛搭理人,硬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事情……哦,結束研學那天她好像身體不太舒服,穿了件長袖。因為大夏天的,整個大隊伍就她套了件襯衫。怎麼了?”
“沒事,這段時間你多注意她。”
“裴凜出事是她搞的鬼?”宋如的聲音陡然上升幾個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
陸越炀清朗的聲音傳來:“不是。她可能也是受害者。”
挂斷電話後,宋如拿起書桌邊的水杯喝了一口,冰鎮茉莉花茶很涼,她這才驚覺自己背上出了一層汗,短袖和後背黏糊糊的,難受的緊。
電話的另一頭,陸越炀回到了病房。
裴凜住的病房是雙人間,她前腳剛到,隔壁的奶奶就康複出院了。所以雙人間在某種意義上也成為單人間。
陸越炀到晚上八點才有離開的意思,林燕問他為什麼裴凜不指正李珃,陸越炀也沒說話。他更希望裴凜自己開口和林燕說。
裴凜睡覺不老實,加上人體溫高,短短一晚上掀了□□次被子。林燕就搬了個凳子,坐在她左側的位置,輕輕握住她的手。熟睡的女孩小臂上打着留置針,林燕從小就怕打針,每回替她掖被角的時候眼睛總忍不住去看。
她怕孩子亂動,針頭回血。
折騰到接近淩晨四點半,裴凜的情況才算平穩。
半夢半醒間,裴凜幹燥的唇動了動,宛若歎息的嗫嚅聲在病房内轉瞬即逝。
一天一夜的勞累,林燕本昏昏欲睡,此時混沌的大腦卻無比清明。她俯首,屏息,湊近裴凜的臉頰側。
可耳邊除了沉重的呼吸,林燕再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她又坐回凳子,手肘撐在護欄上,靜靜地注視着面色潮紅的少女。
睡前的溫度是三十八度六,裴凜燒得不好受,吃了藥才勉強入睡。
林燕掏出手機,借着儀器的光點開某個圖标。林燕平時很少收拾自己,除了上班幾乎沒有幾身像樣的衣服,自然對拍照也不感興趣。
因此,她最新的一張照片是寫滿字的教案。她那天覺得這份教案簡直好到可以作為之後的模闆,就鄭重地留在了手機。
她往前翻,沒翻幾張,熟悉的臉龐就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年輕的女人手裡拿着圖紙,胸前的口袋裡插着一隻圓珠筆,三桂巷子口,老李雜貨鋪前,她紮着低馬尾,是那麼的年輕鮮活。
“姐姐,要是你還在就好了。”最後一個詞從她的口中洩出,她自嘲似地笑笑,摸了摸屏幕上女人的臉蛋。
“我都比你大了,該換你喊我姐姐了。”
許是聽到了動靜,裴凜的眉又皺了起來。她的長相不似江南水鄉的姑娘,蹙眉和不笑的時候更顯出幾分英氣和堅毅。
林燕卷了冷水毛巾,覆在裴凜的額頭上。
裴凜又小聲喃喃了幾句。
這一回,林燕清楚地聽清了她口中的稱呼。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