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人會在榕樹下等她上下學了,她年輕的、歡笑着的靈魂,碎裂了一部分,永遠地停留在了十七歲的秋天。
擁擠的人群後排,少女靜靜地注視着校門口的場景。忽然,屬于校園的一切都如同被按下靜止鍵。哭泣的安易,捧着鮮花的母親,校門口搖晃的紅色橫幅,微風吹動的枝桠,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定格。
隻有穿着襯衣西褲的少女緩慢地呼出了一口氣。她的身側站着一個身形高挑的女人,拽着一把彩色的氣球,面上塗抹着濃墨重彩的妝容。
“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女人笑着問她,将手裡的彩色氣球遞出去。
裴凜在褲子口袋掏了掏,将自家的手捏拳置于女人身前。手心向上,手指緩緩打開。
那是一枚藍綠色的碧玺,在太陽的折射下流光溢彩。
“你的提示太明顯,不想發現都難。”裴凜回答。
女人疑惑地“哦”了一聲,摸了把自己的臉龐:“我覺得我的妝容還不錯啊……”
“這一點也不好玩,媽媽。”
裴凜話音一落,女人臉上奇怪的妝容如水汽般蒸發,一張幹淨的面孔漾着笑,問她:“你不止在學習上很聰明。”
“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女人彎着眼角,擡手打了個響指,二人所處的世界便如潔白的沙礫,在裴凜眼前逐漸瓦解。無盡的白吞噬她的視線,刺眼的亮光不得不讓她選擇閉上眼睛。待眼球感應到外界的光線轉弱,裴凜才再次睜開眼。
純白的世界,隻剩下裴凜,和連記憶都快模糊的女人。
“杭城的生活怎麼樣?”女人面頰中的細痣仿佛也在訴說着思念,“你活在回憶裡太久,我擔心你會迷失在這個世界。”
裴凜沉默了一會兒,抿了抿唇,問道:“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嗎?包括我的朋友?”
女人神秘地沖她笑笑,拉起她的手在無邊無際的白色中行走。
“你要帶我走了嗎?”
走着走着,女人在她的目光裡變得越來越大。她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變成了三四歲大的孩子,隻能努力仰着腦袋去尋找母親臉上的表情。
“我要帶你回去。”女人回答。
裴凜又問:“回去哪裡?”
“還記得我和你說的嗎……”女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像是來自遙遠的時空,“有人向神獻上了最後的愛,換回了你的靈魂。”
“是你嗎?”裴凜的聲音也變得奶聲奶氣。
女人搖搖腦袋:“是一個與你共享了同一段時光的人。她也被困在了過去,夜夜祈禱你的出現。”
裴凜的記憶仿佛被人用錘子鑿了個洞,越是行走,腦袋便越是空白。記憶從高考完的校門口開始剪切,慢慢地,她開始記不清自己為何被一個女人牽着走。
“裴凜。”女人喚了她一聲。
小孩有些迷茫,但大概能感受到這名字是屬于自己的。于是她回應道:“嗯。”
“屬于你的時間,終于開始流轉了。”女人停下腳步,半蹲下身子指了指遠處的乳白色石鐘。
鐘表裡隻有一根金黃的秒針,無聲地在沒有一個數字的表盤上旋轉。
“拿好這顆碧玺,穿過石鐘下的拱形門,你就能回到你的世界了。”女人的聲音有些哀傷,“我們終有一别,但親眼見證你的成長,媽媽……真的好高興。”
“媽媽……”裴凜喃喃道,她的記憶像是被打結的繩索,怎麼都無法搜索到與“媽媽”匹配的畫面。
“哎!”女人應了她一聲,将她往石鐘推了推,“快去吧,凜凜。”
“有太多人等着你,回去吧,回到屬于你的時間。”
“媽媽,我還會見到你嗎?”小裴凜歪着腦袋問她。
“會見到的,”女人眼裡含着淚,摸摸她的腦袋,“我們凜凜……是不是最喜歡粉色?”
小裴凜眨眨眼,她已經記不得自己的喜好,但還是順着女人的話,回道:“嗯,喜歡。”
“那我們就約定好,再次睜眼之時,媽媽會待在你身邊。”
“我們凜凜,一眨眼都長這麼大了……”
“凜凜……”
“……”
打瞌睡的護工腦袋一點一點,滑落的瞬間猛然驚醒。
“老天,哪兒來的蝴蝶!”她低罵一句,起身揮揮手,試圖趕走在女人鼻尖流連的蝴蝶。
微風揚起窗邊的白紗,護工黑色的手臂沒趕走糾纏的蝴蝶,忙亂間卻發現雇主的眼睛似乎有了些變化。
“老天……老天!”她驚喜地瞪大眼睛,激動地語無倫次,手指瘋狂按起床頭的呼叫鈴,“醫生!這簡直是奇迹——”
枯瘦的女人緩緩睜眼,許久未見光亮的眼睛微眯,模糊的視線逐漸對焦溫馨的房間。
一隻淺粉色的蝴蝶在她的眼前振翅,輕巧地落在她的營養瓶上。
裴凜。
歡迎你回到屬于你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