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抗争,手術室最終還是沒有傳出好消息。
裴洄起身打了個電話,安易聽到他說要轉到國外接受長期治療。
原來分别,真的是在悄無聲息中進行的。安易幹澀發紅的眼睛早已流不出淚水,她無力地仰頭,驚覺頭頂的天花闆居然如明鏡一般,映射出自己狼狽的模樣。
有那麼一刻,她覺得自己在做夢。夢醒了,裴凜就會在大榕樹下等她上學。
凜凜,不是說好要考首都最好的大學,你怎麼能食言……
疾步來往的醫生時不時的哀歎,讓她的心理防線幾近崩潰。她木然地盯着自己的倒影,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秋風掃起落葉,嘩嘩地在地上打着轉。天氣愈漸寒涼。
集訓選址在蘇城的育英中學,臨近尾聲,陸越炀依舊發揮穩定,拿到了最後競賽的首金。
穿過林蔭道時,香樟的氣息纏繞着他的衣領,一陣風刮過,他冷得縮了縮脖子。打開手機,裴凜的聊天框還沒有回複他的消息。他就着站定的角度,拍了張天空的照片發過去。
陸:回來的時間提前了,十一月三号去吃巷子口的馄饨?
無盡的沉默。
沙沙的落葉聲裡,有人踮起腳拍了怕他的肩膀。陸越炀回頭,看見少女樂呵呵地仰頭盯着自己。
“阿豫,你比賽好厲害!我就知道你肯定拿得到第一名!”她眼裡滿是笑意,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兩人的襯衣上流動。
裴凜穿着第一天見時的襯衣,短袖的款式,在風中好似感受不到微涼的寒意。
“喂,我和你說話呢!你又不理我……再這樣我可走了哦。”
陸越炀的腳步一頓:“你要去哪?”
裴凜三步并兩步,追上他的步伐,和他并肩走在校園裡。她的眼神在一棵又一棵的香樟樹上跳躍,直到兩人走到林蔭道盡頭,她才拉住少年的衣角:“阿豫,你要記得吃藥。”
少年側頭看她:“你今天好奇怪。”
“你答應我,要記得吃藥。”
“回去就吃。”
“你不能因為想見我就不吃藥,”裴凜的語氣裹上悲傷,好像知道自己隻是個靠着幻想才能出現在他眼前的存在,“阿豫,見不到我的時候,也要按醫囑吃藥。這樣你才能好。”
“你……要消失了嗎?”陸越炀問她。
少女沒有直接回答,但沉默已經讓陸越炀知道了答案。
“總之,我們會再見面的。你要好好考大學,就考首都最好的大學,以你的實力肯定沒問題。對了,你以後不要當醫生,我小侄女一家就是醫生,可累可苦了。你不是一直對數學感興趣?這樣吧,你選個數學方向的專業,等我再見到你的時候,你一定世界上最帥氣的數學家。”裴凜說到這兒,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學數學容易秃頭,記得好好保護你的頭發。”
從裴凜出現開始,陸越炀就沒有松開過她的手。她的手很軟,但沒有溫熱的觸感,像是在随時提醒他這隻是自己的幻覺。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散步,穿過香樟林便是育英的月季花壇。大朵大朵的重瓣月季盛放枝頭,擠得纖細的枝條将垂不垂地彎下一個弧度。
“裴凜,你是在和我告别嗎?”陸越炀不敢握緊她的手,生怕手指的柔軟也消失在風中。
裴凜卻像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陸越炀,我往你家扔了隻小黃貓,你不會生氣吧?學校裡的同學都喊它小黃,你要不也這麼喊它?我就知道裴洄給我的藥很靈,隻是那天我抱着貓去你家的時候,它一直沒醒過來,吓得我真以為假死變真死了……唉,要不是擔心安易的高考會受到李珃影響,我可不樂意摻和這些事情。”
“你知道我最讨厭麻煩事兒,”裴凜搖頭晃腦地靠近他,“謝謝你願意照顧小黃。我往你賬戶轉了點小錢,你要替我照顧好兩隻小貓哦。”
陸越炀輕聲問:“怎麼知道我的賬戶?”
“填獎學金的時候看見了,就抄了下來。我就知道會派上用場。”裴凜自豪地翹起小鼻子。
“其實我知道我的做法很莽撞,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李珃這種壞茬。不過事情都解決了,李珃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眼前了。”
“那你呢?”陸越炀停下腳步,低頭望着少女,他視角下的裴凜雖然一副乖巧的模樣,行為舉止卻帶着幾分古靈精怪。
他問她:“你有好好保護自己嗎?”
“……對不起,阿豫,”裴凜面帶歉意地看向他,“我沒做到。”
陸越炀突然松開她的手,打開自己手機。
叮。
一條彙款的信息彈出。
來自未知賬戶的十八萬彙款。
陸越炀猛地擡頭,花圃的小道空蕩蕩,凜冽的秋風折斷了他手邊苟延殘喘的粉月季。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他打開手機撥通了某個電話。
裴凜的電話沒有接通。
在未來的七年裡,這通電話再也沒有接通過。
十七歲,六人的友誼如同南方短暫的秋意,彌留之際被風吹散,在湖中心撫起一圈圈漣漪,最終消失于晚秋的怅然中。
周自奕出國。裴凜昏迷。陸越炀保送。宋如保送。李鳴特招。
十八歲,隻有安易一個人坐在考場,在六場考試中結束了自己的高中時代。
走出考場時,方萍在門口捧着一束向日葵,淚眼婆娑地站在人群裡。
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安易失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