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壇破碎,酒水淅淅瀝瀝淌了滿地,遇到倒地燃燒的魚燈,立時有火苗張牙舞爪攔住人販子的去路。
這時,有名男子從暗巷走出,濃眉大眼,身材健碩魁梧,瞧着不似中原人。二話不說,就卸了人販的胳膊,隔着河道,沖着對岸點了點頭。
秦世卿反應過來,順着男子的目光看去,隻見有女子紅衣似火,與這滿街的熱鬧融為一體。
他看得有些發怔,隔着些距離,并不能看清女子的容貌,卻鬼使神差地思忖起來:那雙眼睛,大概如同天上星,璀璨奪目。
愣神片刻,忽聽陸庸忽然大喊:“三弟,回頭!”
情急之下,人販子竟把那一歲來大的小娃娃扔向了河道!
秦世卿還握着竹篙,迅速抵上河道石壁,用力一撐,小舟退後些許,他扔了竹篙伸出雙臂,恰好接住那娃娃,兩力相抵,腳步向後偏移寸許,小舟一個受力不均,忽地一晃。
他身形瞬間不穩,勉力将小娃娃留在舟上,自己實在穩不住身,踉跄一步,栽入水中。
人販尚有同夥,陸庸見娃娃性命無虞,扭頭便去追趕賊人,沒瞧見落水的秦世卿。
冷到砭骨的河水沒過發頂,毫不留情地灌入鼻腔,秦世卿慌作一團,想呼救,卻張不開嘴、發不了聲,兩隻手拍打個不停,兩腿也亂蹬着起身,他費盡全身力氣、全副心神,都沒能讓自己浮出水面分毫。
除了慌,便是懼。
遺言啊遺憾啊,他根本來不及想。
唯一能想到的隻有一句話:這條命,今晚怕是要交代了。
他漸漸掙紮不動了。
腔子裡滿是冰冷的河水,溫熱的氣息一縷一縷從口鼻溜走。
巨大的窒息感裹挾着他,眼前模糊起來,意識也逐漸渙散。
突然,後背生出一股暖意,似乎有人從後抱住了他。
臨死前的錯覺,竟是這樣溫暖。
身子似乎往上浮了一些。
一縷甜蜜的香氣鑽入肺腑,壓頂的窒息感頃刻間煙消雲散,仿佛有雲朵從身後包裹着他,輕柔綿軟,就連聲音亦如古刹的銅鈴聲般,悅耳動聽。
身後的女子清亮:“牟遲,我拖不動了,你快來搭把手!”
*
牆頭花影輕搖,浮香陣陣。
眼前女子衣鵝黃裙衫,仿若月色籠罩的曠野上,綻放的一朵小黃花,生機勃勃地汲取日月精華。
而那雙黑瞳璨若星辰,好似囊括萬千美景,俏皮而靈動,卻不會令人覺得失禮莽撞,隻會倍感親切。
然,感覺是感覺,世間對女子尤其苛刻。小娘子看上去年齡尚小,他卻年已及冠,可不能因為覺得親切而失了禮數,平白傳出些風言風語,損了小娘子清白的名聲。
想到此節,秦世卿的眼中染上一抹憂色:“歡娘子前來秦家,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上元佳節,她下水救他,兩人渾身濕透貼在一處,雖說陸庸保證過不會有任何閑言碎語傳出,但難免不會有人在背地裡嚼舌根。
他傍晚時分在宅門前看見喬歡,驚訝了片刻,猜想莫不是真有人說三道四,妨礙着小娘子的閨譽,她迫不得已才來秦家找他相助?
可恨當時天光未暗,往來行人衆多,他不能立即問個明白,隻能讓貼身小厮靳忠去給守門人傳話,多添名額,收她做了最後一名女徒。好不容易等到入夜,才叫玉奴尋個借口,帶她出來。
再看眼下喬歡神情扭捏,秦世卿越發堅信心中所想,顧不得什麼應不應該,開口問道:“歡娘子,可是那些閑言碎語妨礙着你的親事了?”
說完,兩腮一熱,耳緣飛紅。
“啊?”喬歡疑惑,什麼閑言碎語?她說什麼了?怎麼好端端地扯到她的親事上去了?
這幅模樣在秦世卿眼裡,完全是另一個意思。
想來也對,與他這個外男談論親事,她自然不好意思開口。
于是出言寬慰:“事關歡娘子親事,秦某本不該過問。然此事因救秦某而起,歡娘子于秦某有救命之恩,于情,秦某不應袖手旁觀。歡娘子若親事受阻,大可告知秦某,秦某自當盡力彌補一二。”
喬歡聽着,大緻捋了個明白,躁動不已的心也慢慢沉落,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跳動。
說話時,她一直看着秦世卿的眼睛。
父王說,眼睛從不會騙人。秦世卿嘴上說着會彌補一二,可他的眼睛裡,感激有之,自責有之,愧疚有之,卻唯獨沒有半點男女情愛。
猶如一頭撞進冰窟,一顆心碎成了渣,卻仍不死心。
喬歡上前一步,兩人間的距離縮短至一臂。秦世卿皺了皺眉,雖然覺得兩人離得這樣近很是不妥,但到底出于良好的教養,怕喬歡多想,以為他對她有所嫌棄,這才忍住了下意識就要後退的腳步。
喬歡試探問道:“家主想要如何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