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喬歡駭了一跳,她怎麼不知道她和秦世卿“很熟”?
“日後大家都是姐妹,你就别藏着掖着了。”阿福湊近去看喬歡的眼睛,仿佛要從那兩汪清泉般的軟眸裡瞧出些異樣來。阿綿也瞪圓一雙鹿眼湊熱鬧。
可惜,她們盯了許久,對方瞳仁清亮,一眼看到心底,半點掩飾的痕迹都沒有。
“不對啊,”阿福洩了氣,癱坐回去,“你跟家主不熟,那他為什麼要特意吩咐門房把你放進門來?人明明都招滿了,他又為何臨時加了個你?”
阿綿也蹙着一對柳眉看着喬歡。
“臨時加了個我?”喬歡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
先前還道是自己運道好,趕上最後一個名額,合着是秦世卿給她開的例外。
難怪馮媽媽看她的眼神那樣怪,莫名其妙的惡意,還再三強調莫要存些不該有的心思,原來是像阿福一樣,誤會她與秦世卿“很熟”,作為老夫人的陪嫁侍女,着急替她家的鄧小姐清理門戶呢!
胳膊還鑽心地痛着,但喬歡的眼睛卻蓦地一亮,像夜幕中嵌着的兩顆星子。
這麼說,秦世卿知道她來找他了!?
念頭剛起,就聽門外有女子清亮的聲音傳來:“歡娘子可在?飯廳還有些飯菜,娘子随奴婢用過膳再安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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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領着喬歡出了蕪居,穿遊廊,過石門,走至樹影憧憧處,便見有男子衣襕衫,靜立在半牆薔薇下,正微仰着頭,不知是在賞花還是在望月。
縱然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喬歡就已如同飲醉了美酒,熏熏然不知今夕是何年,隻覺兩腳發飄,眼裡除了這個清隽的身影,再看不清它物,下台階時險些崴了腳,多虧玉奴留了個心眼,一把扶住了她,要不然,怕是要當着秦世卿的面摔個大跟頭!
“都怪奴婢忘了提燈,害得娘子險些摔了。”玉奴的聲音溫柔卻有力量,聽着很是舒心,“娘子累了一日,本該好生歇息。這個時候叨擾,很是不該。但家主想見娘子一面,蕪居人多口雜,為了避嫌,隻好出此下策,還望娘子多多擔待。”
這般善解人意地化解了窘迫,喬歡很是感激地道了謝。
玉奴竟是秦世卿的婢女。
重逢的第一夜就迫不及待地讓婢女引她出來相見,莫不是上次俪城一别,他亦對她存了什麼别的心思?
十有八九是這樣。
原道是單相思,如今看來,極可能是兩情相悅。
歡喜如同止不住的潮水漫入心底,整個人泡進蜜罐裡,耳鼻眼口,哪哪兒都甜的發膩。
廊下的動靜驚擾到花下人,秦世卿側目看來,目光停留片刻,緩步朝這邊走來。
由暗至明,月光寸寸照亮他的臉龐,如玉似幻。
草白色的襕衫鍍着流光,襯得兩點黑眸清若秋水,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蓮,亦如落于孤山終年不化的雪。
這樣一位冰清玉潔、天仙似的人物,大概隻适合遠遠瞻望,香火供奉,靠近半分都是對他的亵渎。
可她來大老遠從西遲追到宣州,就是為了“亵渎”這位謙謙君子。
想到這,喬歡突然有些心虛,連帶着心跳加快,腔子裡滿是咚咚的若雷聲響。
今夜見到秦世卿,完全是意料之外,她覺得自己還沒有準備好,沒有沐浴沒有更衣,頭發胡亂用紅繩束在腦後,衣裳也滿是塵土,亂糟糟灰撲撲,說不定身上還混着汗臭味,實在是邋遢狼狽。
讓她用這副鬼模樣見日思夜想的人,實在留不下什麼好印象,不成不成,必須找個借口離開。
但是找什麼借口好呢?
肚子疼?有急事?還是頭暈不适?
就在喬歡準備腳底抹油開溜時,秦世卿已經在距離五步遠的地方停步,不遠不近,身後還跟着名貼身小厮,一舉一動都把“克己複禮”四個字表現的明明白白。即便有人從旁路過,也絕不會把兩人往“偷情”二字上想。
那張玉石般的面龐忽地生出縷清淺笑意,掃過心房,如清風拂過靜水,生出潋滟溫情。
一時間,什麼邋遢不邋遢的,都被喬歡抛諸腦後,滿心滿眼都是眼前這個叫做秦世卿的如玉男子。
柔風送來男子好聽的嗓音:“歡娘子,果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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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前,上元佳節。秦世卿的結拜兄弟陸庸,時任俪城守将,邀他去俪城為元夕之夜布燈。
秦世卿與陸庸撐一葉扁舟,酌一壺美酒,沿河賞燈。
兩岸燈籠形态各異,燈火熠熠,碎入河道,浮起粼粼波光,與天上星辰交相輝映,分不清是銀河墜落,還是天地相接,滿目都是絢麗璀璨。
不知過了多久,岸上如織的人群陡然躁動起來,不知誰撕心裂肺喊了一聲:“抓賊啊!俺家娃娃被賊給搶了!”
俪城處在邊地,拐賣之事時有發生。像這種熱鬧的燈會,對那些黑心肝的人販來說,簡直就是絕佳的時機。
聽見呼喊,陸庸把酒壺随手一扔,當即躍身上岸,去逮那個穿梭在人群間、遊魚似的人販。
岸上人雖多,管閑事的卻少,反而形成天然的人牆,堵了陸庸的去路。
前方遊人漸少,眼看着人販要逃之夭夭,不知從哪兒射來一枚鐵珠,啪得擊倒一隻高挑的魚燈,速度不減,直沖酒肆前、高壘的酒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