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齋。
喬歡坐在竹榻上,微弱的燭光照亮她的半臉。
馮氏的話語猶在耳畔:“家主的清瀾齋不得踏入半步,這條若是犯了,即刻攆出去,半點商量也沒有……”
可現在,她豈止是踏入了半步,清瀾齋裡的一間房業已成了她的居所。
她非但住進來了,還是秦世卿親自邀請。她實在“推辭”不了,隻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這份好意。
哎,可真叫人“難辦”。
幻想着馮氏知曉後暴跳如雷的模樣,紅唇不禁微微翹起,年輕的姑娘容貌姣好,這一笑,如春光明媚,将這清幽昏暗的後罩房都照亮了三分。
玉奴打了水進來,正巧對上那抹春風融雪般的笑容,神色一怔,不自覺地跟着高興起來,“方才家主還囑咐奴婢寬慰娘子呢。看見娘子笑了,奴婢和家主也就放心了。”
銅盆置在三足盆架上,發出“铛”的一聲輕響。
“寬慰我做什麼?”喬歡笑眯眯地接過打濕的棉巾淨手。
玉奴立在一旁侍候,“娘子放心,今夜柴房之事,絕不會外傳,以免損了娘子閨譽。”
原來是在擔心,秦世琛從她身上占了些便宜,她會因此而想不開。
喬歡忽然想到,王兄曾說,大魏女子對“貞潔”二字格外在意。未出閣的女子,便是與男子對視一眼,都會無端被傳為“私相授受”。事後,男子生活依舊,女子為證清白往往都是以死明志。
今夜之事,放在西遲,流言傳出去,秦世琛膽敢上街,是要被人掄棍子追着打的!可偏偏發生在大魏,秦世卿将她看作大魏女子,這才擔心她會想不開。
她瞥了眼緊閉的軒窗,月光在潔白的窗紙上摹出個人影,是秦世卿還等在屋外。
看樣子,很是放心不下她。
“家主不便進這内屋,便叫奴婢代為傳話。家主說,是他管教兄弟不嚴,才叫二爺冒犯了娘子。二爺已被罰去祠堂跪省,倘若日後二爺再冒犯娘子,娘子也不必顧忌些什麼,先護住自個兒要緊。”
喬歡蹙了蹙眉。
上元節落水一事,秦世卿尚且為她的閨譽擔憂不已。
而秦世琛欺辱民女,此事若傳出去,不僅是她,就連秦家也會清譽不保、被人指指點點。
按照秦世卿的性子,秦世琛惹了大禍,怎能隻是以“祠堂跪省”就輕輕揭過?
一種難言的異樣感無端滋生,再聯想到秦世琛的那句“他還管不到我頭上來”,喬歡越發覺得奇怪。
這兄弟倆……似乎很不對付。而秦世卿對這位親兄弟,管教起來,似乎很是有心無力。
心頭忽然“咚”地一跳:秦世琛莫不會是因為她喜歡秦世卿才來招惹她的吧?!她這是受了無妄之災?
玉奴卷起喬歡的袖子給她上藥,右臂傷口一涼,拽回了她的幽魂,“嘶——”
玉奴連忙輕呼幾口氣,放輕了動作,“馮媽媽一事的來龍去脈,家主已經問明白了。此事馮媽媽有錯在先,罰俸半年以作警告,就是委屈了娘子初來就遭這等罪。娘子的彈弓家主也已從二爺手裡取回,就放在妝台上,娘子記得收好。”
似是話未說盡,玉奴看了眼窗外,喬歡看神情就知道,接下來的話,恐怕不是秦世卿囑咐,而是玉奴的心裡話了。
玉奴壓低了聲音,“娘子,按理來說,二爺和馮媽媽很該親自來給您賠個不是。但二爺是老夫人的心頭肉,馮媽媽是老夫人的陪嫁侍女,有老太爺在上頭壓着,家主管不了他們許多,就連這懲戒,還是老太爺拗不過家主,發了好大的火,才被逼着應下來的。娘子心中有氣是應該的,但奴婢隻求娘子别誤會家主才好,家主……也有難處。”
玉奴話裡有話,喬歡隐隐覺出秦世卿與老夫人的關系似乎不怎麼好。
但這是秦家家事,玉奴也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她也不方便追問,隻能微微一笑,拉玉奴在身側坐下,“玉姐姐,你放心便是,我才不是随意遷怒之人。”
她是非分明的很呢,從不傷害無辜!
餘光掃見桌上的彈弓,金漆描紋,縱使在這昏暗的室内,也閃爍着細碎的光點,一看就是把價格不菲的好弓。
心思一動,喬歡跳下竹榻,将高绾的衣袖放下來,用竹竿支開窗扇,探出半個身子,“家主!”
聲音驚動了庭中人。
溶溶月光下,秦世卿回頭看過來。
“家主,這彈弓說到底可算做傷人的兇器,繼續放在我手裡似乎有些不妥,不知家主可否代為保管幾日?”
這不算什麼大事,秦世卿很快應下,上前幾步去接彈弓。
喬歡的衣裳在上藥時被扯得有些松散,衣領敞得大了些,露出半塊纖巧的鎖骨,秦世卿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那瓷白的肌膚上,好似碰到熱炭般,熱意直燙到耳根,暈紅一片。
他默念幾聲“罪過”,僵硬地垂目看向喬歡握着的彈弓。最先入目的卻是五根圓潤的手指,白嫩得幾乎看不見什麼紋路。修剪幹淨的指甲白裡透紅,比染了丹寇的手指還要漂亮可愛。
被這樣一雙手握着,傷人的利器也變得溫柔起來。弓身用金漆描繪着騰雲細紋,金光點點,連同那保養得宜的玉手,似乎在昭示着主人貴不可言的身份。
喬歡,大約出身不凡。
“家主,是我這彈弓有何問題嗎?”喬歡的聲音落入耳中,秦世卿才匆忙回神,暗罵自己“失禮”。
他握住弓柄,避免與喬歡接觸,目光繼續下移,盯向冰冷的木窗框。
很好,這無情的木頭,總不會讓他再想歪什麼了。
“若無他事,歡娘子不妨早些休息。玉奴拿給你的藥膏,每日晨起與睡前各塗一次,不消兩日淤青便可消退。過幾日進山識竹,手臂便使得上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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