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進山識竹的日子。
周氏留了一日給諸女做準備,難得一日空閑,阿福兩腳一伸,長卧不起,抓緊時間補眠。
阿綿扶着屋門,抻着脖頸與火辣辣的日頭對視一眼,弱弱縮回身,拉起喬歡的手,道:“歡姐姐,太熱了,我最耐不得曬,你發發善心,幫我帶兩隻驅蟲的香囊回來呗。”
三人行最後隻剩一人,喬歡摸摸自己的“善心”,在阿福列出的長單上,揮筆添了四個字:香囊兩隻。
時節業已入夏,風中添了燥熱,吹散了不少遊人。河邊柳蔭中,再瞧不見吟詩作賦的三兩士子,反而是街邊茶攤的涼棚下,多了三五結伴、納涼飲茶的短打農人。
喬歡擡臂擋在額前,遮住日光,掃視一圈,目光最後落在古柳前,“彩衣堂”的木匾上。
前些日子,她抽空來過一趟,定做了些絹帕,今日便是先前約好的取帕日子。
前腳剛落進門,便有熱情四溢的聲音相迎:“哎呦,這人啊,果然經不起念叨。這不剛剛才念叨着小娘子何時過來取,一口氣還沒倒過來呢,小娘子就進門了。”
東家是個長相十分富态的女人,細長眉,圓臉盤,眼尾掃着幾道紋,笑起來紋路更深,仿若魚尾,一看便是個十分會左右逢源的精明商賈。
“阿東,快給小娘子看茶。”她捏着帕子揮揮手,撣了撣梨木椅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小娘子且坐着等等。”
取幾塊帕子而已,實在不必看茶坐等。喬歡一聽便知另有隐情,隐約覺得不安,落座後便問道:“趙掌櫃,可是帕子尚未完工?”
“嗐,”趙氏坐在對面,一拍大腿,“不瞞小娘子,那三條繡了白鶴的帕子倒沒什麼,就是另一條畫了長河浮燈的,怕是得再等等。”
長河浮燈,人潮如織。這是上元夜,她初見秦世卿的繁華盛景。
聽說大魏女子會以贈送絹帕的方式表明心意,奈何她繡工如狗啃,隻在水墨丹青上下過些苦工,遂心念一轉,落筆成畫,希望有人能替她繡出畫中刹那,也算圓滿。
可眼下……
“趙掌櫃,可是錢不夠?若是這樣,可再加錢,錢不是問題。”
王兄生怕她在大魏受苦,臨行前,硬是塞了幾千兩銀票給她,就放在她的鐵盒子裡頭。
趙氏忙擺手,“哎呦呦,不是錢,不是錢。一百兩銀子夠多了,咱彩衣堂可不做那等黑心肝的買賣。”
“既然不是錢……”喬歡蹙了蹙眉,“可是材料出了岔子?”
什麼岔子,連錢也擺平不了?
趙氏臉色瞬間變得不自然,活像有人扇了她兩巴掌。
“不瞞小娘子,浮燈的朦胧光影,西遲産的毛絲繡出來效果最佳。可……”她天塌了似的重重歎了口氣,“可最近邊關不太平,好些西遲商賈都蹲牢房去了,說是……偷逃關稅?哎呀,反正那些西遲人也不知道是吓破了膽還是生了悶氣,半月前說好的買賣,說不幹就不幹了。”
竟是兩國邊貿出了事。
她來大魏不過月餘的功夫,西遲與大魏的摩擦,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了嗎?
趙氏還在小心翼翼地試探:“大魏也不是沒有可替代的絹絲,隻是……”
繡出來的效果不好而已。
“那便不必換了。”喬歡啜了一小口茶,“絹絲的事,我來想辦法。先把繡好的帕子拿過來吧。”
店裡的夥計高卷着褲腿,小跑着端出來隻錦盤,三塊絹帕疊放着,深藍打底,上有白鶴振翅欲飛。
這繡了白鶴的帕子自然是仿的鄧洛書那條。
喬歡私底下與玉奴通過氣。鄧洛書的帕子出現在秦世卿身上,定然不是巧合。
琢磨過來琢磨過去,兩人覺得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有人買通了清瀾齋的下人,将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了秦世卿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