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武左肋斷了兩條,右臂上了夾闆,右眼罩上紗布,成了獨眼龍。
大夫叮囑,因着肋上的傷,日後再想幹重活怕是不能了。若是休養不當,怕是輕活也未必能做多少,還會落下喘症。
這些尚在其次,最麻煩的是眼。傷得太重,即便日後能好,目力也會受損。
玉奴守在床側,握着陳武的手,哭成個淚人。陳武早已轉醒,用姑且完好的左手蹭了蹭挂在玉奴頰上的淚珠,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送走大夫,喬歡覺得自己有些多餘,剛要走,卻被玉奴喊住:“歡娘子。”
兩人從屋裡出來,玉奴拉着喬歡走了數十步,直到屋脊縮成個小點,沒入茂盛的枝葉間,再看不見蹤影,玉奴才抹了把淚,道:“歡娘子,要是沒有家主,奴婢與阿武早餓死街頭了。既然當了秦家的奴才,他替二爺受疼,也算是本分。奴婢心想着,此事便就此作罷,莫要再多生枝節。可……可依着家主的性子,怕是會對二爺不依不饒。老夫人又疼愛二爺,必然不肯叫二爺向一個奴才賠罪。若因此叫家主和老夫人鬧得撕破了臉,那奴婢與阿武,才真是有罪了。”
涼風吹在臉上,不知從哪兒帶來一股薄荷香,煞是醒神。
喬歡聽出了玉奴的話中意:“玉姐姐,你是想讓我幫着勸勸家主,叫他莫要再追究二爺的行事魯莽?”
雖然玉奴說過很多次,讓喬歡叫她“玉奴”便好,但喬歡對她莫名感到親切,所以一直未曾改口。
玉奴自然注意到了稱呼,但眼下也顧不上别的,隻能默認了這種叫法。
“奴婢看得出,家主待娘子很是不同。娘子的話,家主或許能聽得進。”
也不知這“不同”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玉奴所言在理,用一個奴才的委屈換家宅和睦,确實劃算。
但此舉無異于揀了芝麻丢了西瓜,長此以往,怨氣積累,底下人與主家離了心,禍起蕭牆才最可怕。
喬歡咬了咬下唇,正琢磨着如何解釋,就聽靜夜裡響起一聲清脆,像是有人打翻了茶盞。
玉奴唰得變了臉色,喬歡感覺到自己的手被玉奴驟然握緊,有些吃痛,心知玉奴必然是擔心陳武出事,便顧不得解釋其中的彎彎繞繞,隻得匆匆說了個“好”字安撫下玉奴的心。
得了應許,玉奴深深一拜,轉身,風一樣地掠過花影。
月落枝頭,搖動三兩花枝。
喬歡蜷了蜷指尖,仰頭看了會兒月,轉身走向醪花廳。
她思忖着秦世卿應當還在那兒,玉奴囑托的事,還是問問秦世卿的意思才好,免得拖久了生出别的事端。
醪花廳靜悄悄的,連絲風聲都聽不見。
家丁将院子箍得鐵桶一般,說什麼也不肯放喬歡進門。
看來醪花廳裡在商量着十分重要的事,不方便任何外人入内。
喬歡盯着窗紙糊出的亮影看了片刻,低歎一聲,腳底壓着一塊石子來回碾。
罷了。
還是回清瀾齋等吧。
*
清瀾齋。
院子裡,空蕩蕩地隻剩月影。喬歡托腮坐着,食指“哒哒”叩着顴骨。
對面是硬邦邦的石牆,牆根每隔五步燃着一盞青燈,若再擺上一隻香鼎,插上三支香,她大可以就地束發,出家做個道姑。
秦家出事,她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這種被排除在外、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真讓人感到一股無力的失落。
苦熬到後半夜,喬歡實在撐不住,身子一歪,趴在石桌上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壓麻了右臂。
直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便覺頸間有水涼般的溫柔劃過,低頭看,是一件湖青色的男子披風掉落在地,連帶着晨起的涼風都蓦地多了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