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症?”秦世琛斜靠在方榻上,罕見地沒有美人随侍在側,他看着賴三提着的藥包,氣笑了,“人跟丢了?”
“……”賴三幹笑兩聲,“一個沒留神,叫她翻窗跑了。”
“翻窗?”秦世琛摩挲着下巴,眼中興味漸起,低“呵”一聲,“倒像是她能幹出來的事。”
尋常的大家閨秀誰會搭上自己的閨譽,跳河救個素不相識的男人?跳窗這種有失體統的行為,也就她能幹出來。
“罷了,竹林那邊,可都安排好了?”秦世琛問。
賴三拱手道:“主子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絕不會有人發現。”
“還算有用。”秦世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平躺下,閉眼,一手搭在額頭,“我乏了,你先出去,用午膳的時候叫我。”
賴三應下,斟酌道:“晚上主子去哪位姨娘那兒過夜?主子說一聲,奴好叫她們做個準備。”
“菊姨娘。”
秦世琛睜開眼,摸出懷中放着的絹帕,正是菊姨娘從喬歡手裡奪走的那三塊。
“她事兒辦得不錯,今晚去她那兒吃酒。”
*
喬歡撣撣裙上灰塵,左拐右拐七彎八拐,最後在一家門臉窄小的醫館前站住了腳。
醫館藏在一處犄角旮旯裡,若非前次逛街迷了路,喬歡也不會發現這麼一個地方。
說這家醫館破,但裡裡外外都收拾得幹幹淨淨,看上去十分舒服,一點不顯逼仄。
可它又确實不如其他醫館寬敞明亮,連把供客人在等藥時小憩的木椅都沒有。
這家醫館很小。
隻有一排藥櫃,外加一個坐堂大夫——還是個不理人的。
推門的時候,朽木門吱呀到叫人皮骨直打顫。喬歡生怕用力過猛,一個不小心把人家的店門給拆了。
坐堂大夫是個青年,清瘦,眼睛似乎不太好。
喬歡進門時,他正伏案寫着字,身子趴得很低,兩眼恨不能糊到紙上。要不是手裡的筆還在左右揮動,喬歡還以為他正睡覺呢。
這人耳朵大概也不好,喬歡走到跟前,連叫兩聲“大夫”,才把他從埋首揮毫中叫回了神。
“抱歉啊,寫方子寫得太投入了。”青年擡起頭,動作有些僵硬,喬歡甚至能聽見脖頸傳來的咔嚓聲。
他的笑容很淺,嘴角彎得生硬,似乎是因為沒在第一時間招呼客人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這平日裡沒什麼人來,所以……”
“沒事兒。”喬歡露出個大大的笑容,遞給他一張半折的紙,“勞煩您按照這個方子給抓個藥。”
“嗳,好,你……你等等。”青年接過方子,沒着急抓藥,而是先湊近了臉,眯起眼睛看了起來。
他大概經常伏案,再加上醫館面北,成日見不到陽光,眼睛都籠着一層陰翳。皮膚是病态的白,人像一株染了蟲病的草,蔫兒吧唧的,十分沒精神。
櫃台上高壘着書山,最上的一本像是本藥理書。喬歡覺得稀奇:“你這是要考太醫署嗎?”
青年道:“不,不……我琢磨着,是不是因為我醫術淺薄、資曆尚淺,所以我這醫館才……”
半截子話,喬歡在心裡幫他補全:才門可羅雀到這種程度。
他半認命半掙紮地歎了口氣:“但願勤能補拙吧。”
“原來如此。”喬歡點頭,“功夫不負有心人,你會成為一名好大夫的。”
“那就謝你吉言了。”青年低下頭,抓了抓後頸,“不過……”
“不過什麼?”喬歡問。
青年瞧着很是怅惘:“紙上學來終覺淺。讀書再多,藥理再透,無人可醫,又有何用?”
喬歡也沒什麼好辦法,她雖是古道熱腸,可總不能走街串巷拉人來治病吧?
青年看完了藥方,“不知小娘子要這西遲的引蛇藥方做何用?”
這麼偏的藥方他都認識!喬歡有些吃驚。這藥她先前也抓過幾次,還從沒被人認出來過。這青年倒是有點真本事。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抓蛇喽。”
“好端端的,小娘子為何要抓蛇?”青年不依不饒,又怕惹對方不快,解釋道,“小娘子别誤會,我這是醫館,所開藥方,所抓之藥,我都要問明去處,莫要被用來害人才是。”
這藥是喬歡用來跟秦世琛算賬的。
要是這麼解釋,青年必然不給她配。
她扯了個謊,“家裡進了蛇,用這個引蛇出洞。”
“用驅蛇散便是,何必用這引蛇散?”
喬歡繼續瞎扯:“驅蛇散,是把蛇驅走,萬一它又跑到鄰居家裡怎麼辦?所以啊,不如用引蛇散,引蛇出洞,一網打盡,以絕後患。”
十分有理。
青年被說服了。
兩刻鐘後,喬歡拎着一包引蛇散和阿綿要的兩隻驅蟲香囊出了醫館。
“哦,對了!”都走遠三四步了,喬歡又倒了回去,站在門口,對伏案的青年說,“外頭天兒挺好,你不如出來走走,曬曬太陽。雖然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但至少能讓你覺得輕松一點。”
她不開心的時候,王兄就會找個好天,拉她去大漠跑馬,順便曬曬太陽。親身實踐,這個法子還是蠻管用的。
青年一愣,沉默片刻,道:“好。”
*
喬歡取出阿福列給她的單子,長長一條,全是些諸如瓜子一類的零嘴吃食。加起來也就幾枚銅闆的事,但東西卻是真不少。
要跑的地方也是真不少。
正打算花錢雇個跑腿的,就聽身後有人道:“殿下。”
真是個久違稱呼了。
久違到喬歡差點沒反應過來是在喊她。
“牟遲!”
看清身後之人,熟悉的濃眉大眼,熟悉的魁梧挺拔,不是自小随侍在側的牟遲是誰?
喬歡幾乎是一步蹦到了牟遲身前,“你怎麼來了?是不是王兄給我來信了?”
“殿下猜的不錯,大王子命屬下送信來了。”說話時,粗犷的漢子,眉目間盡是柔和與喜悅。
喬歡抓住牟遲的胳膊,“走,咱們去茶樓裡坐着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