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琛被這沒來由的怒氣沖得發昏,“他秦世卿想永遠做個好人,可你别忘了,有句話叫好人活不長!一旦他碰上那些虛與委蛇、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的小人,”秦世琛咬着牙說,“他的下場就是,死、無、葬、身、之、地。非但自己死,還要連累家人禍及家族。”
“你閉嘴!”喬歡也怒火中燒,“好好說着話,你幹嘛詛咒人?!”
和秦世琛在一起,能心平氣和說的話果然超不過三句。
“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秦世琛道,“邊關上的幾個貪官污吏他都擺平不了,縮着腦袋繞道走。碰上那些表裡不一的,他能應付得了?怕是挨了刀子還不知道是誰捅的!”
“家主不願通商西遲,定然還有别的顧慮!”
在家時,父王每下一道政令都要經過千重考慮,秦世卿身為家主,如何行事必然也要經過複雜的考量,秦世琛怎能如此草率地斷定秦世卿怯懦無謀?!
“大魏與西遲近年來多有摩擦,萬一日後交戰,商路一斷,秦家必然受損。他隻不過是看得比較遠罷了!”
“交戰?”秦世琛冷哼了聲,“這仗能打起來才怪!”
“為什麼打不起來?”對于秦世琛的回答,喬歡覺得有些意外。大魏和西遲之間,雖然算不上劍拔弩張,但也絕不太平。西遲的探子不止一次探查到,大魏的官家,已經開始暗地裡招兵買馬了。
喬歡仰頭看着他,秦世琛能從那雙清亮的黑瞳中看見自己的身影。可偏偏這人嘴裡心裡裝的全是秦世卿,還一個勁兒地幫他說話。
眼不見心不煩,秦世琛煩悶地别過頭,不再看她,邁開長腿繼續走,任由喬歡小跑着跟在身後。
“你說啊,為什麼不會?”喬歡追着問。
一個小娘子,竟對這種事感興趣。
秦世琛邊走邊說:“西遲國主年事已高,大王子也不是個好戰的。西遲國富民強,百姓和樂。這種時候,誰願意打仗?再說,西遲要真想和大魏打,去歲大魏鬧疫病的時候就打過來了,還用等到現在?難道是生怕大魏打不赢嗎?”
“更何況,我聽說使節已經選好,不日就要前往西遲替官家求娶公主。兩國和親,締結兩姓之好,這仗,就更不可能打起來了。”
誰人不知西遲國主愛女如命?親事一成,除非國主想要公主死,否則絕不可能興戰。與其說結親,不如說是娶個人質回來,作為日後的保命符。
秦世琛走在前面,陽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喬歡突然覺得,秦世琛其人,并不像表面那樣的玩世不恭、放浪形骸。他想做一番事業,奈何掙紮不出家的囚籠。
秦世琛判斷得對。父王與王兄,确實從未想過與大魏交戰。有人喜歡擴張疆土,就有人喜歡知足常樂。隻要大魏不觸碰到西遲的底線,這場仗,就絕不會由西遲發起。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誰都沒有再說話。
也不知走了多久,撥開一叢雜草,眼前豁然開朗。
層岩高疊,夾岸綠竹婆娑。流水自高處飛濺而下,嘩嘩啦啦,激起一片朦胧水霧。
此情此景此聲,再煩躁的心也能逐漸平複。秦世琛突然開口,語聲平靜:“你這麼維護秦世卿,看來是真喜歡他。”
喬歡蹲在溪邊盥手,“這件事,我似乎早就跟你說過。”
“那我可能要告訴你一件事,或許會讓你重新考慮,要不要繼續喜歡他。”
“你别說,我不想聽。”
“既然你不想聽,那我就偏要說。”
秦世琛在喬歡身邊蹲下,掬了把水,看着溪水自指縫流逝。盡管他很用力地并攏五指,但那水,還是留也留不住。
“你知道秦世卿為何拖到現在還不成婚嗎?”
喬歡拒絕說話。
“不說話?沒關系,我自問自答好了。因為他不能。他找人算過一卦,他若成婚,夫婦二人,不得善終。”
秦世卿的批命書,是他兒時有次溜進書房偷看到的。這件事,整個秦家,除了秦世卿和他,再無第三人知曉。
縱使不想聽,但“不得善終”這四字,令喬歡不由得心中發緊。
“你胡說。”
“胡說?你真當秦世卿是塊石頭,二十多年就沒動過一次心?”
“這難道不是你說的?”她可沒忘,那夜在柴房,秦世琛罵秦世卿是塊朽木。
“行,我承認,那是我胡說。”秦世琛看着着她的眼睛,“他若可以成婚,孩子早就滿地跑了。畢竟……”他向前,拉近自己與喬歡的距離,聲音呢喃蠱惑,“遠在京都的燈盞商,南宮家,他們家主,可是秦世卿放在心上的小青梅呢——”
京都南宮家家主。具體到人了,絕不會是秦世琛為了騙她而扯的謊。
喬歡看着秦世琛的眼睛。秦世琛毫不躲閃,就那麼任由喬歡看着,當真稱得上一句“坦坦蕩蕩”。
一片竹葉自二人間悠悠飄落。
流水潺潺聲中,喬歡聽見秦世琛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所以,喬歡,你要不要試着,喜歡我——”
再大大咧咧的姑娘,第一次聽見有人當面表明心意,縱然這人并非是心上人,但那顆心,還是會不受控地因他而有片刻的顫動。
喬歡亦是如此。
時間有了片刻的凝滞。
風靜雲止,就連潺潺水聲都逐漸飄渺。
直到“咕噜”一聲,喬歡猛地捂住肚子,兩頰飛起兩片紅雲,這死寂般的沉默才終于被打破。
“餓了?”秦世琛皺皺眉,像是在怪她餓得不是時候。
喬歡點點頭。
“等着。”秦世琛拎刀起身,選了棵樹,落手就是一刀。
裝着幹糧的包袱在阿福那兒,他們兩手空空,身邊隻有一把柴刀。
刷刷兩下,秦世琛就削好了一支尖頭的木杆。他蹬掉皂靴,绾起褲腳,撸起袖子拎上木杆,三兩步就下了水。
溪水漫過他的小腿。
喬歡别過頭,拾起柴刀,打算去找些能生火的樹枝。
要不是顧忌着男女大防,她也想去踩水叉魚!
不到兩刻鐘,秦世琛提着木杆上了岸,杆頭撲棱着一條猶在掙紮的肥魚。
喬歡把樹枝摞到一起,從懷裡摸出火折。她拿着這個,是用來點火防狼的,沒想到先用來烤魚了。
秦世琛剖出魚的内髒,溪水卷走血腥。木杆當膛穿過,架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