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洛書竟然也在。
她側坐在床沿,正捏了帕子,為秦世卿擦着額上的汗珠。
秦世琛神色淡淡,換了裡間的梁柱繼續靠着,看都不看秦世卿一眼,視線若有所思地逡巡在喬歡與鄧洛書之間,最終定格在秦世卿身上。
關心與否,是可以從一言一行中真真切切瞧出來的。
他從狼口下救了她一命,都未曾換來過這樣的關心。
秦世卿,你憑什麼?
掩在袖中的手五指收攏,鐵風鈴——他終究是撿回來了——的邊緣硌得他手疼,一路疼到心底。
鄭希不敢耽擱,先是查了秦世卿臉上的紅斑與紅疹,又問了玉奴和靳忠好些秦世卿病發時的症狀,最後沉心靜氣号了脈。
指腹離開脈搏,鄭希臉色稍緩,說出的話卻令衆人神色緊繃,“是毒。”
姓張的大夫張渺睨看着妙手仙人,“姓齊的,真是,後生可畏啊。”
就差把“你連個初出茅廬的小後生都不如”這句話甩他臉上了!妙手仙人哼出兩道氣,吹翹了胡子,“哪兒來的毛頭小子,你可千萬别學某人,淨想着出風頭,罔顧了他人性命!”
張渺一聽就來氣,“齊壺,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翻來覆去耳提面命,有意思嗎?!”
這二人吵架實在是吵得不分時候場合,鄭希神色嚴肅,及時打斷他們:“齊大夫,張大夫。晚生敢以性命擔保,是毒,不是日曬瘡。”
妙手仙人齊壺黑了臉。
張渺欣慰地拍了拍鄭希的肩膀。
喬歡問:“是何毒?可能解?”
“不知。”
“雙環。”
兩道截然不同的嗓音重疊在一起。
隻不過,說不知的是張渺。
聽見“雙環”二字,張渺的臉忽然變得很難看。
鄧洛書捂着胸口,像是被驚吓到,剛剛才緩過神來。
她笑着對鄭希說:“張大夫治好了我阿爺的陳年舊疾,是有些本事的,我這才鬥膽向姑母薦了他來。沒想到,連他都診不出的毒,鄭大夫竟是瞧出來了。”
話中有話,明擺着不信鄭希,暗諷他是急功近利,有信口胡言的可能。
鄭希也不惱,依舊淡淡笑着。“回小娘子的話,鄭某不才,雖不能說閱遍古籍,但十之四五鄭某都已爛熟于心。此毒載于前朝醫書,小娘子若信不過鄭某,鄭某願将此書拿來給小娘子觀以解惑。”
之前去醫館,鄭希确實快把自己埋進一堆古籍裡了。喬歡對他的話毫不懷疑。
秦遠道有些煩躁:“行了行了,好歹有個敢拿主意的,你還在這懷疑什麼?”
就差指名道姓地罵了。鄧洛書挪到秦老夫人身邊,偏垂下頭,用帕子蹭了蹭眼角。
秦老夫人狠狠瞪自己的丈夫一眼,“洛書也是擔心,多問了一句,你發什麼脾氣?!行了,”她問鄭希,“這毒你可能解?要是治壞了人,立刻把你扭到衙門裡去!”
“解毒不難。”鄭希胸有成竹,“一杯蜂蜜水,足矣。”
見他神色輕松,衆人也跟着松了口氣。
鄭希繼續給大家吃定心丸,“此毒雖是劇毒,但下毒之人并非想害家主性命,故而用量極小,家主并無性命之憂。”
這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那就好,那就好。”秦遠道像是渡了一場大劫,有氣無力地癱倒在圈椅上,“查,查是誰下的毒!”
鄧洛書扶着秦老夫人落座,“姑父說的是。且不論這人想做什麼,單憑下毒這一點,就該被千刀萬剮。 ”
素來柔弱的小娘子突然說出這樣狠毒的話,看來真的是氣急了。為了秦世卿氣成這樣,秦老夫人又那樣護着……
衆人一下子心知肚明——這位鄧娘子,八九不離十就是未來的秦夫人了。
秦老夫人适時接話道:“這孩子,從小就跟他表哥親,一見着卿兒出事,有些口無遮攔了,諸位莫要見怪。”
秦世卿用飯,向來是一式三份。他吃什麼,靳忠和玉奴就跟着吃什麼。秦世卿也不是碎嘴的人,三餐之外,根本不貪任何點心。吃食上下毒的可能性極小。
“此毒亦可通過表體滲入。”鄭希道,“家主近來可曾長時間接觸過什麼物品?”
鄧洛書看向玉奴:“家主屋内近來可曾添置過什麼東西?”
“不曾。家主不常添置新……”玉奴忽然住聲,目光陡然盯向喬歡。
喬歡不明所以。直到玉奴探身,從秦世卿的枕邊摸出一隻手掌長短的木盒。
打開。
是一隻彈弓。
弓身有金漆描繪的騰雲細紋。
正是喬歡托秦世卿代為保管的那隻彈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