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實際上——
茶水從唇角流下,淌過耳朵,在枕頭上洇出兩塊水團。
“嘶——”
倒吸一口涼氣,喬歡迅速将茶盞端正,另一隻手摸出帕子,在秦世卿臉上好一陣擦,中間還不小心碰到了被她劃破的疹子,疼得秦世卿再度皺眉。
看着秦世卿臉色越來越凝重,喬歡心頭一跳,手一哆嗦,再次碰到那顆倒黴疹子,秦世卿徹底疼出了痛苦面具。
喬歡雙手合十:“對不住對不住……”
一時忘了手裡的茶盞,差點把水全潑給秦世卿的衣裳,幸好她懸崖勒馬、手腕一扭,阻止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呼——”一陣兵荒馬亂,喬歡長舒一口氣,心口怦怦直跳。
好像哪裡不太對——
喬歡伏低身子,湊近了去看秦世卿的下半張臉。
咦?被她擦過的地方怎麼那麼紅?她也沒用力啊……
耳畔再次傳來呢喃。
“不要這樣看着我……不……不要……”
夢裡,眼前的白霧逐漸消散。
秦世卿環顧四周,這裡像是清瀾齋,又不像是清瀾齋。
與清瀾齋不同,從半開的軒窗望出去,這裡繁花錦簇,綠意盎然,與他熟悉的那個清清冷冷的清瀾齋截然不同。
但,這裡又确實是他的寝屋,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樣子。
突然,身後傳來響動,緊閉的簾帳被人從裡掀開,另一個“秦世卿”穿鞋下榻,卻又轉身半跪回去,俯身,緊接着,一連串屬于女子的、銀鈴般的笑聲從帳中傳來。
“别、别親了,我幫你還不行麼……”
秦世卿如遭雷劈——他、他這是在……
他眼睜睜地看着另一個自己從帳中抱出一個人,還是個女人。
女子長發如墨,飄散如瀑。素白寝衣襯得裸.露在外的肌膚愈發賽雪。
不知是不是初醒的緣故,她的臉上泛着潮紅,兩隻素來清亮的黑白眸子攏上一層蒙蒙水霧,似是雪地中的一樹梅,盛放在霧氣朦胧的幽谷中。
竟然是喬歡。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喬歡。
目光凝了好一會兒,才被他别扭地移開,卻不想,竟在地上瞧見幾隻系着紅花的、貼着喜字的皮箱。
他這是——剛成婚嗎?
身後,那對新婚夫婦似乎并不能看見他們的新房多了一個“外人”。
“秦世卿”令“喬歡”跨坐在腿上,“喬歡”伸手撈過銅盆浸泡着的那柄銅制剃絲刀,擦幹,一手捏住“秦世卿”的下巴,一手小心翼翼地操刀給他刮掉新冒出來的胡茬。
看的出來,“喬歡”是個新手。一個不小心,刀子一歪,“秦世卿”的下颌就添了一道細細的血線。
秦世卿突然覺得下颌線處傳來一陣痛感。
“喬歡”手忙腳亂地幫他擦血,“秦世卿”卻隻看着她笑。
刮到最後,新傷添了八道,“喬歡”看着自己的傑作,幽幽歎了口氣,“非要我來,你這幅樣子,今天怎麼出去見人啊……”
“秦世卿”用下巴去蹭她的頸窩,硬硬的胡茬直把“喬歡”癢得咯咯直笑。
“那就不出去了。”秦世卿聽見自己十分不要臉地說,“夫人在家陪我一日可好?”
“喬歡”的臉比方才更紅了些,“誰要……”話沒說完,一張一合的紅唇便被人堵了個嚴實。
細碎的喘息聲漸起。
秦世卿慌忙把臉仰向屋頂。喉嚨一滾,津液滋潤而下,卻在腹中燃起一團欲.火,令他愈發焦渴起來。
白日宣淫,他怎會有如此不知節制的時候。
果然是夢。
失重感傳來,他跌入一團迷霧。再睜眼,眼前是無窮無盡的虛無的黑暗,而在黑暗中,有一抹紅格外鮮亮。
他朝着那抹紅走去。
那是個人。
“喬歡?”他試探着出聲。
那人轉過身來。
果然是喬歡。
隻不過,這個“喬歡”,唇邊不再含笑,眸子不再清亮,而是盈滿一層淚光,似十裡長亭的秋雨,專打在離人的心頭。但在這化不開的悲涼裡,他看不見愛戀,看不見不舍,看到的,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怨。
她在怨他。
她穿着他們初次相見的衣裳,顔色卻比那時更加紅豔,不似火,倒像是血,刺得他眼睛發酸,澀意直達心底。
尤其是在看清她的神色後,這股澀意化為一把鋒利的刀,貫穿心房,令他每次呼吸都在顫抖,但比這剜心之痛更令他難以忍受的,是那毫無理由的慌亂。
他呢喃着奔向喬歡:“不要這樣看着我……不……不要……”
卻在手指即将觸碰到臉頰的那一刻,眼前之人破碎為一陣絢爛花雨,将這虛無的黑暗染就滿目的鮮紅。
“不要走!”
慌亂中,秦世卿的手掌摸上喬歡的腰,用力一按,喬歡本是伏低身子在聽他嘟囔些什麼,猝不及防,被他箍入懷中。
然後,一直舉着的茶盞歪了。
茶水悉數潑在了秦世卿的寝衣上,喬歡的拇指也沒能幸免于難。
一陣痛感從手指傳來。
唔——
好燙!
這茶水為什麼是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