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秦遠道嚴令禁止,也沒防住清瀾齋的事在秦家之内傳得沸沸揚揚。
阿綿和阿福聽說喬歡遭人誣陷,實在擔心,就結伴跑來安慰。
獨在異鄉的飄零之感瞬間被心貼心的暖意所取代,喬歡摟着她們又說又笑,把這兩天來的不愉快統統抛到了九霄雲外。
待到三更天,玉奴和喬歡去了秦世卿的寝屋。
床邊靠着個人,腦袋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玉奴上前輕拍他的肩膀,“靳忠——醒醒,我和歡娘子來替你了。”
靳忠迷蒙着醒來,“三更了?”
“是啊,三更了。”玉奴說。
“沒動靜?”
“沒有。”
“估計快了。”靳忠揉着眼走到桌前,指着桌上的銅盆問,“井水?”
喬歡一邊在手背的蚊子包上掐十字,一邊朝靳忠點頭,“我和玉姐姐剛從井裡打上來的,說是給你淨面用。你小心點,水很——”
“涼”字還沒說出口,靳忠已經“嘩啦”撩了一把淨面。雖然在夏日,但井下水仍是涼得紮骨頭。
臉上的水珠淅瀝而下,靳忠打了個抖,困意頓消,人瞬間精神了。
玉奴擔心他熬壞身子,“要不你去睡上一個時辰,外頭有陳武守着呢。”
引蛇出洞抓内鬼,打蛇的人,自然得在洞外提棒候着。
“沒事,撐得住。蛇嘛,後半夜才出來覓食。我和陳武兩個人,總能有個照應。”靳忠拎起一早準備好的麻繩,邁步往外走,“守好家主,等我們的好消息。”
皎月推開雲團,掙紮出一線月光,蚊蠅追逐着在光下飛舞。
玉奴卷起湖青色的床帳,四角垂落的香囊輕晃。秦世卿平躺着,呼吸均勻綿長,唇角亦如往常一樣微翹,仿佛天生含笑,教人一見便覺親近。
“歡娘子,勞煩你幫家主上藥,奴婢去找些驅蚊草來燒一燒,雨後的蚊蟲實在是多得厲害。”
一路走過來,隔着衣裳都咬了不下四五個包了。
喬歡的眼睛緩慢撐圓,她指了指自己,“我?”
從小到大,她哪裡給人上過藥!
連忙擺手,“不不不,玉姐姐,這個我做不來。你跟我說驅蚊草在哪兒,我去找來燒。”
“清瀾齋你不熟,就怕等你找着那驅蚊草,蚊子早把你給吃喽!”玉奴笑着把一隻青瓷圓肚瓶塞到喬歡手裡,“塗些藥膏而已,不難。你用指腹挑些膏體,在紅疹周圍塗抹開便是。”
聽起來倒是容易得很。
喬歡頓時覺得自己也可以。
紅疹數量不算多,額頭、鼻側、兩頰、下颌,都零星分布着幾個,晶瑩剔透,仿佛兜着一汪水,吹彈可破,瞧着不像是疹子,更像是水泡。
挑來挑去,喬歡決定先塗下颌線上的那一顆。至于為什麼是這一顆,無他,随心所欲而已。
乳白色的藥膏冰冰涼涼,與肌膚相貼的那一刻,就像嚼了片薄荷葉,十分舒爽。
指腹托着藥膏緩緩落下,稍稍用力,沿着紅疹邊緣慢慢畫圈。
她這幾日還沒有修過指甲,稍微有些長,從側面刮過時,鋒利程度大概不亞于一把鈍刀。
刀雖鈍,劃破一層皮還是綽綽有餘。
指尖忽然感受到了溫潤的水意。
喬歡:!
紅疹,好像,破了?
原本支楞挺立的圓潤紅疹癟了一塊,流出淡紅色的稀薄膿水。秦世卿也皺起眉頭,喉間發出一聲悶哼,看來疼得不輕。
喬歡坐在床邊,一手端着藥瓶,一手選在半空,食指指腹還挂着藥膏,就那麼吓成一尊石塑,不敢動了。
說的容易。
做起來,真難。
罷了罷了,餘下的那些,還是交給玉姐姐來塗吧……
大概是痛過去了,秦世卿松了眉頭,仍閉着眼,唇角卻比方才翹的更高了。
喬歡:?
莫非是感應到了她的想法?
至于高興成這樣麼,就這麼不想讓她幫忙上藥嗎?
藥膏放到桌上,喬歡就着靳忠淨面的井水洗了洗手。
手指的溫熱瞬間被寒涼的井水帶走。
秦世卿忽然呢喃了聲,細如蚊呐,還模糊得像含着團棉花。
喬歡沒聽清,她隻能靠得近些、再近些,近到甚至能感受到秦世卿散發的體熱,耳緣幾乎沾到他的唇,才依稀分辨出他在說些什麼。
“水。”
這個有!
茶盞是空的,喬歡提了提茶壺,有些重,水是滿的。她傾壺倒了小半盞,茶水的溫度透過紫砂盞傳到手指,溫溫的。
喬歡回到床邊。
怎麼喝?
對于如何給昏迷不醒的病人喂水,這塊記憶,簡直比紙還白。
大魏講求男女授受不親,未婚女子與男子碰觸,一個“不守婦道”的罪名扣下來,聽說要被沉塘。
按照秦世卿潔身自好以及對“名節”二字重視的程度,她要是擅自把秦世卿扶起來喂水,事後秦世卿知曉自己在昏迷的時候被人“非禮”了,會不會想不開去投湖啊……
算了,那就直接喂吧。
喬歡俯身坐在床側,茶盞緩慢地靠近秦世卿的唇。
稍稍傾斜,茶水沾上唇珠,一點一點,緩緩流至閉合的唇縫。
按照預想,接下來,水流會從唇縫滲入,滋潤幹涸的喉嚨,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