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湖的是清瀾齋的婢女,叫雲兒。
人如其名,仿佛天邊一朵雲,跟誰都沒深交過,就連玉奴詢問這幾日她是否有何異常時,跟她同屋的婢女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卻在收拾遺物時,羅兒不小心打翻了妝奁,幾片花箋飄落,字迹談不上好看,卻也規整有力。
原以為是雲兒的家書,細細一讀,不得了,竟是一封封情意懇切的“情書”。更不得了的,是落款:馮六。
縣令家的六郎。
被秦世琛打了的那一位。
玉奴飛快看完剩下幾張紙,臉色愈發煞白。茲事體大,她将信箋一股腦塞入妝奁,囑咐其他婢女不得四處亂說,而後抱着妝奁匆匆走向秦世卿的寝屋。
*
為了避嫌,喬歡進不得秦世卿寝屋的裡間。
隔着一道山水屏風,米色的絹紗模糊了秦世卿的面容,喬歡努力辨認着他的神情,總覺得他那文雅淡然的眉眼似乎有些無精打采,靠着床柱的身形有些無力,就連偶爾傳來的聲音也十分的虛弱。
沒有雪蜂蜜,也不知道張渺用的是什麼獨門偏方。别是為了求名奪利下了猛藥,白白害了家主!
過了一夜,泠石動作快的話,雪蜂蜜應當得手了。
不過……家主醒了,眼下也沒用了。
她兀自擔憂着,一道熱氣突然氤氲在耳畔,“當着未婚夫婿的面,癡迷地看着他的兄長。喬歡,我需要提醒一下,何為婦德與廉恥哎——”
秦世琛輕歎一聲,一把抓住沖他腰窩頂來的胳膊肘。之前在喬歡的這招偷襲上吃過虧,他早就長記性了。
“你松開——”喬歡把怒氣壓在嗓子眼裡,“咱們出去說。”
她可不想讓秦世卿聽見什麼。
裡間,秦世卿靠着床柱,聽見屏風後有響動,擡眼去看,隻來得及看見一片深藍裙角,上面有烏墨開出大團的花。
緊接着,秦世琛跟了出去,卻走到門口時腳步一頓,側目看來,不知為何勾了勾唇,像極了兒時窩在阿爺的懷抱裡,朝他綻開的那抹笑。
仿佛在炫耀。
炫耀奪走了本該屬于自己兄長的那份愛。
“家主,凝神。”張渺道。他正撚着胡須細細把脈,秦老太爺則彎腰站在一側,屏氣凝神,就怕聽到什麼讓他老無所養的噩耗。
秦世卿連忙收回心思,吐納靜心。
一直走到清瀾齋外的無人牆角,喬歡才停步。
“今日在凝霜堂,你為何要那樣說?”
“幫你解圍而已。”秦世琛攤攤手,“但某人仿佛并不領情。”
“你明明可以實話實說。”喬歡道。
秦世琛抱臂靠在牆上,“我這人一向喜歡半真半假,這樣才有意思。”
玉佩的事,他說的真話。
帕子的事,他說了假話。
“不過,娶你那事,是真話。”
喬歡聽見這個就來氣,“我說過,我不喜歡你。”
“我知道。”秦世琛捋了一把腰間玉佩的挂穗。
“那你還要娶我?”喬歡覺得這人有病,得治。
一聲輕笑溢出嘴角,“喜不喜歡我這件事,我問過你,你給了一個不怎麼令我滿意的答案。但娶不娶你這件事,喬歡,”秦世琛忽然站直了身子,“我沒有給你選擇。”
天底下竟還有這樣霸道的人!
“兩情相悅固然是好,但日久生情,也不錯。”秦世琛單手撐在牆上,将喬歡限制在他圈出來的小塊空間中,兩人的距離無限拉近,“喬歡,人是會變的。待你我成婚後,你會改變對我的看法的。”
喬歡側頭避開他落下的唇,“勸你去做夢。”
“别火氣這麼大。”
秦世琛撥弄了一下手邊光潔圓潤的耳垂,驚得喬歡想要一把将他推開,沒推動,反被秦世琛單手握住手腕。
秦世琛鉗着手腕将她拉近,“你先前不是說,不喜我碰别的女人麼?問梅軒那邊我已經幫你料理好了。”
“你什麼意思?”
什麼東西需要料理?
喬歡一時忘了掙紮。
“梅、蘭、竹、菊,你以後再也不會看到她們。我身邊,從今往後,隻會有你一個女人。喬歡,我的誠意,夠了嗎?”
喬歡短促地吸了口氣,“你把她們怎麼了?”
“還能怎樣?沒用了,自然是賣了。”
不論大魏還是西遲,做妾的,也就是個身份高一些的奴婢,主子一個不喜,說賣就賣,說送人就送人,像個随手便能被丢棄的玩物。
或許不止妾是玩物。
秦世琛口口聲聲說喜歡她,但她從未在他的眼中看見過珍重。
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占有欲和那男人間的勝負欲在作祟。
見她喜歡秦世卿,他才想将她奪過來,為的就是羞辱他的兄長而已。
娶為正妻又如何?于秦世琛而言,她也不過是個玩物罷了。
喬歡猛地往回收手,秦世琛一直緊握着她的手腕,冷不防被這股力道往前一帶,喬歡的額頭直沖他的下巴撞來。
嘶——
兩人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秦世琛下意識雙手捂住下巴,那裡疼得像碎掉了一樣。
喬歡單手揉着額頭,“秦世琛,你連尊重我的意願都做不到,憑什麼娶我?這輩子别想,下輩子也别想,下下輩子更别想!哼——”
說完,轉身跑了。
秦世琛就是欠收拾。
等着。
上次是她心軟了,這次絕不輕易放過他!
喬歡咬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