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空道長發絲如雪,道袍整潔不見褶皺,瞧着精神十分矍铄。對于他的年齡,坊間衆說紛纭,最離奇的說他是得道高人,修得長生不老之術,已是活了千歲的老神仙。
玄之又玄的事,秦世卿向來不信。不過是聽坊間說他命批得最準,才來一試。然此次淨空道長竟提前預知到他的到來,還派了道士早早候在天門,秦世卿對這位道長的本事不由又多了幾分信服。
爐鼎燃香,煙霧缭繞。淨空盤腿打坐,手撚流珠,雙目輕阖。不待秦世卿說明來意,他便率先開口道:“望生,取簽筒來。”
迎秦世卿進門的小道士依言照做。
殿宇寬闊,卻不見神佛,唯有淨空坐于中央圓形藻井之下,仿佛他才是鎮殿的神。
未置蒲團,秦世卿手握簽筒,撩袍便要跪于硬磚之上,卻聽淨空阻攔,“心誠則靈,何需跪拜。”
淨空依舊閉目養神,卻洞悉世事。
秦世卿心道這人實在古怪,但入鄉随俗,不讓跪便不跪。他高舉簽筒過額,阖眸祈願,望上天憐他親緣淺薄,能與喬歡結一段良緣。
搖動簽筒。
嘩,嘩。
靈簽掉落,“啪嗒”一聲清響,敲在心頭,仿若一雙手将一顆心緊緊揪起,秦世卿看着腳邊的那支簽,久久沒有動作。
“望生。”淨空睜開眼,睿智清亮,毫無昏黃老态。
名叫望生的小道士生得清秀,人也機敏,師父不過叫了聲名,他立刻會意,取了掉落的靈簽,雙手奉給淨空。
秦世卿的目光緊随着靈簽,他所能看到的一面木質光滑,無字無痕,想來批語寫在另側。
雨還在下,比晨起時分更為猛烈,仿若天河倒灌,霹靂雷聲一道覆過一道,殿中青磚如鏡,倒映着不絕的驚裂紫電。
任憑殿外風雨如晦,淨空沉穩如舊,手持靈簽,眼皮稍掀看了眼秦世卿,見他神色緊張,兩手緊緊交握,便一反手,故意展露靈簽另側給他看。
秦世卿神色微凝。
另一側,亦是無字無痕。
“無字簽。”淨空道。
秦世卿:“淨空道長,不知此簽何解?”
“有即是無,無即是有。是非對錯,本源于心,又何必糾結于區區簽文?”淨空起身,合掌朝他颔首,“貧道曾遇一施主,隻因一時猶豫而落得悔恨終身,至死也未能解脫。話盡于此,該做何決斷,施主自便。”
香爐煙滅,望生自秦世卿離去的背影收回目光,不解地看向淨空。“師父,無字簽乃大兇之簽,弟子觀西南天際有赤雲浮現,亦是血光之象,秦施主所求姻緣,于天下蒼生而言,恐是場浩劫。”
淨空笑着盤腿而坐,“救一人命,或可為。救萬人命,有違天道。此劫,避無可避。為師隻能說,天命如此,非你我可逆轉。對了,算算日子,她也該入輪回道了吧?”
望生答:“已入。”
“好啊好啊,”淨空撫掌大笑,“走吧徒兒,也是時候讓他們相見了。”
“家主,不、不見了!”靳忠指向身後。隻見黑壓壓一片,烏雲毛毯般壓蓋住低矮山頭,空茫無物,哪裡還有淨空所在的殿宇。
靳忠大驚。“來無影去無蹤,這淨空道長,莫不是真成了仙?”
仙嗎?秦世卿望着翻湧的雲海,淨空的話回蕩在耳畔:“是非對錯,本源于心,又何必糾結于區區簽文?”
無字,亦作無解。是啊,既然總也找不到答案,何不遵循本心呢?
想通此節,原先糾結的一切都豁然開朗起來。秦世卿感到一陣久違的輕松,“靳忠,咱們先去趟首飾鋪子,把我日前訂好的那套頭面取回來。”
在大魏,男子送女子首飾,便是求娶的意思。他性格内斂,不善言辭,總怕說錯什麼唐突冒犯了她,索性不如一套首飾送過去,是拒是留全憑她的心意。
她對他有情,肯定會收下吧?
秦世卿愉快地想。
然而,這份快樂的心情隻持續到傍晚。馬車剛剛停穩,秦世卿掀起車簾正準備下車,就聽靳忠驚呼一聲。緊接着,領口一緊,一道帶着十足怒氣的力量将他拖下車,不等他反應,對方一拳揮了過來。
“二少爺冷靜!”靳忠攔腰抱住暴怒的秦世琛。
秦世琛額前青筋暴起,吼道:“秦世卿,你到底做了什麼,喬歡為何執意要走?”
一縷血滲出唇角,很快就被順着臉骨流淌的雨水沖淡。乍然聽見秦世琛所言,秦世卿有瞬間的懵然,不明白他口中所說的“執意要走”四字為何意。
卻聽旁邊爆發出一聲尖銳的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