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斷崖是牟遲與泠石精心挑選過的,中間偏下位置的岩隙間探出一棵豬腿粗細的小樹,繁茂的枝葉平鋪開,猶如一張床。兩側石壁上分别釘有拇指粗細的鐵釘,一張大網栓于其上。
如若跳崖的人跳的位置得宜,就會落入網中,而後陷入松軟的茂葉間,半點傷不着。喬歡特意吩咐牟遲和泠石多做了這麼一重防護,怕的就是邺十二過河拆橋,牟遲要是趕不到,她好跳崖逃個命。
隻是萬萬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派上了用場。
腳下的岩石斷離主體,牟遲出聲提醒的時候已經晚了,仿若有無形大手抓緊了腳踝,一個墜落感傳來,喬歡和秦世卿就與岩塊一道齊齊下墜。
可憐的小樹與兜網,托舉一人,綽綽有餘,兩個人就有些勉強了,再加一塊百來斤重的巨石,那簡直就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喬歡頓時心涼了半截,卻在下墜刹那,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将她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纏繞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隻覺片刻的天旋地轉,耳畔嘈嘈雜雜,咔嚓轟隆混着牟遲與泠石的驚呼,身子似乎被崖底的高樹擋了一下,緩沖了些力道,以至于落地時恍若有神明相助、浮雲托舉,四平八穩,沒有想象中觸地反彈的力量沖颠内髒的震蕩感。
待耳畔慢慢安靜下來,喬歡一手撐地,半支起身,看着身下的秦世卿,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是有神明相助,也不是有浮雲托舉,而是有人,以身相護。
不過幸好斷崖不算太高,還有樹林做緩沖。倘若這是萬丈深淵,掉進河裡都能被水面拍死!
拍拍秦世卿的肩,喬歡喚道:“家主,醒醒。”
毫無反應。
喬歡隻當是自己聲音太小,伏身在他耳畔,“家主,醒醒!”
依然是毫無反應。
卻見有暗色的血液濕漉漉染紅了顱下碎石。
*
茅草屋外,鄭希拿把破扇,蹲在爐邊,有一搭無一搭地扇火熬藥。陸庸急地圍着他轉,“鄭大夫,這都睡了一天了,我兄弟到底能不能醒,給個準話成嗎?”
鄭希眼珠子一歪,撩了眼牆根下托腮坐在小馬紮上凝望屋内人的喬歡,放聲道:“陸将軍别急,秦家主吉人自有天相,醒是早晚能醒,至于醒來後記不記得人,那就說不好了。畢竟傷着這兒了嘛。”
鄭希點了點自己的腦袋,蒲扇一撂,破布包住燒熱的藥壺手柄,斟出滿滿一碗漆黑的藥湯,“歡娘子,旁處還有病患需我去照料,辛苦你來給秦家主喂個藥。”
陸庸道:“我來。”
鄭希一個撤手,陸庸接藥碗的手就撲了個空。“陸将軍随我一道去吧,病患疼痛難耐的時候,陸将軍還能幫我按一按。”
喬歡拿了個托盤接過藥碗,“陸将軍随鄭大夫去吧,喂藥而已,我可……”
剩下的話,悉數被喬歡吞進了肚裡。不對,我不可以。想到上次,喂個水都能把秦世卿燙到,喬歡突然就不自信了。可再看鄭希,已經向她拱手行了一禮,二話不說,拉上陸庸就走。喬歡無奈,向杵在一旁的牟遲投去求助的目光。
牟遲端穩托盤,“公主,咱們何時啟程?”
喬歡朝屋内努努嘴,“等他醒了吧。”
話音剛落,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在屋内。
牟遲歪頭看了眼緊閉的窗,“公主,他醒了。”
喬歡:……
農人的茅草屋門檐低矮,喬歡進門時,牟遲探手護了下她的頭。柔軟的發頂擦過布滿厚繭的掌心,心神微蕩,一時間,竟叫牟遲忘記自己是比喬歡高出一頭的八尺男兒,腳下一邁,頂上額頭結結實實撞上門框,積年的朽木攔腰裂出一道縫。
“小心些!”喬歡踮腳看了看,“呀!流血了。藥湯給我,你快去找鄭大夫包紮一下。”
牟遲不放心道:“屬下要守着公主。”
喬歡把他往外推,“陸庸的人還在外頭守着呢,出不了事,你快去。”
牟遲:“小傷而已。”
喬歡闆下臉:“快去。”
牟遲:“……屬下遵命。”
“走個路都能磕破頭,以前也不這樣啊……”喬歡自言自語,摸摸無辜被撞的門框,一回頭,正對上秦世卿那縷幽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