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陽山礦場。
除夕的夜晚,礦場難得早下工。
随着哨響,升降機緩緩落下,丁三呼出口氣,和工友一起走到礦洞口,脫下臉上的防塵面具。
“先别摘,我給你拍一張,回去拿給你爸看,他看見指定高興。”同期的大何和他是老鄉,前些日子不知從哪收了個二手的袖珍款尼康,天天擺弄,就連下礦都要帶着,生怕被人摸了去。
丁三就沒再動臉上的面具,老老實實讓大何拍了幾張,還好奇:“你咋帶下來的?下礦的時候胡主任他們沒搜走?”
大何沒說話,半張臉都被擋在相機後。
丁三配合的站了一會,直到腿都發木才問:“好了沒有啊?”
大何還是站在那,一動不動。他背後是空蕩蕩的地下空腔,礦井電梯發出咯吱的響聲,在地下顯出幾分沉寂的壓抑。
周圍安安靜靜,工友們早就走光了,丁三捶了捶腰,他太累了,隻想回宿舍去休息,于是擡手推了大何一下:“走吧,這又累又困的……”
砰的一聲,大何向後倒去,身體猶如脆冰,摔成一塊一塊,相機和他的腦袋黏在一起,咕噜咕噜滾到了昏暗的角落裡。
咔嚓輕響,袖珍款索尼拍下了最後一張照片。
漆黑礦洞裡,丁三單薄的身影站在洞口,黑暗猶如潮水,緩緩将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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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肅南部,陽縣。
内陸地區,冬季寒冷無比。
顧行馳穿着笨重的羽絨服站在陽山金礦的辦公樓前,保安剛剛放下電話,告訴他負責接待的胡主任還要一會才能到。
礦場外的街道十分蕭瑟,沒有人、沒有車,甚至連樹木都沒有,隻有被雪覆蓋的黃色土路。
太陽快要落山了,天氣預報顯示今晚的氣溫降到了曆史新低,顧行馳跺了跺發木的腳,緩緩呼出口氣。
如果凍死在這能不能算工傷?顧行馳心想,他果然還是很讨厭冬天,隻有撿到老婆的那個冬天除外。
雪越來越大了,在被雪淹沒之前,辦公樓前的電動閘門終于緩緩拉開,一個帶着貂皮帽的中年男人探出頭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是不太确定面前這個英俊的年輕人是他們請來的專家:“顧先生?”
顧行馳快要凍僵的臉上緩慢浮出一個客套的微笑:“是我。”
胡主任呼出口氣,直接手動把閘門推開:“快進來快進來。”
話落,他才注意到原來閘門旁還蹲着一個人,那人穿着厚重的白色大衣,幾乎與雪地融為一色,但當他擡起臉來的瞬間,沒有人可以不去注意他。漂亮到近乎失真的面容,淺琥珀色的清透眼珠,如絲綢般的白色長發,讓胡主任一下想到了民間流傳許久的雪地妖女。
“這、這是……”胡主任嘴唇直抖,滿眼的震驚幻想在對方站起身的刹那驟然打破。
好、好高的妖女。
顧行馳對于胡主任的驚詫見怪不怪,淡定的給白玉京拍掉衣擺上的雪沫:“我老婆,放心,他不用另付錢,是自費的。”
胡主任看着面前高挑的男人,下意識重複:“你、你老婆?”
顧行馳臉上得體的微笑快撐不住了:“對,是我老婆,咱們不妨進去再細聊?我老婆快凍成冰雕了。”
胡主任這才回過神:“好好好,請進請進。”
閘門這才徹底推開,顧行馳拉着白玉京擠進院落。
院子裡隻有一座辦公樓,豬肝色大門打開,熱氣一下撲面而來。
一樓是普通的樓梯和小廳,牆壁上挂着簡單的壁燈以及一張有些年頭的大合照。
順着樓梯旋轉向上,二樓溫度比一樓更高,顧行馳脫掉厚重的羽絨服,白玉京順手接過抱在臂彎,安安靜靜的跟在他身旁。
二樓走廊隻有左邊可通行,右側從拐角處便打上了一扇厚重的鐵門,在暗淡燈光下顯得有些陰森。
“那邊是總檔案室,有些文件選擇了紙質留存,需要鎖起來。”胡主任說。
顧行馳點了下頭,對胡主任道:“說下情況吧。”
胡主任帶着兩人走進左側辦公室,這似乎是一間監控室,裡面有很多顯示屏。
“從上個月開始,礦場的升降機就出現了問題。”胡主任道,“先是在停工期莫名其妙的自動升降,不久又在複工後出現制動問題,導緻三名礦工受傷。”
胡主任拖出一段視頻,神情有些凝重:“最後就是上周,整個東采區的礦井電梯全部故障,我們有派工人去維修,但是……”
他說着,屏幕上的監控視頻開始播放。
昏暗地下,工人自巷道步行至東區,但就在即将到達副井底端時,監控錄像突然出現大面積雪花點,等監控恢複,工人已經消失在屏幕内。
顧行馳又把視頻拽到開始,放慢倍速重新看了一遍,邊看邊問:“我剛聽你說到停工期,為什麼會停工?”
“是我們礦場老闆決定的。”胡主任顯然不意外顧行馳的提問,但神色還是稍有尴尬,“上個月省裡有些領導這邊調研,現在都提倡綠水青山,我們當然也支持國家發展戰略。”
顧行馳笑了笑,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撥弄着白玉京大衣上的圓扣:“陽山礦場可是在西北出了名的金礦,政府鼎力支持還來不及呢,上頭來了人不帶着參觀反而停工閉戶,騙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