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楊桃嗎?早晨剛摘的!”
“新鮮的螃蟹和蝦,剛從碼頭卸下來還沒有幾個小時,還活蹦亂跳的!”
“鮮花,隻有伊斯亞特島才能買到的鮮花。您看,它們多漂亮……”
海島的早市,像是一盤飽滿明亮的水彩被傾倒在了一起,有種别具一格的活氣。
方引穿梭在由鮮花、水果和各種早餐等組合在一起的小街上,不一會兒,手裡就已經拿滿了東西。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懷裡那些幾枝紮在一起的蘭花,是一種明豔的勃艮第紅。
花朵大而舒展,似乎在優雅高貴地昂着頭,完全不顧這是一條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的小路,似乎全世界都會給它讓路。
然而全世界并不會這樣做。
所以方引不得不走得很慢,很小心地觀察着周圍的行人,經常性地左移右移,盡量不要讓花朵碰到他們。
他從小院一路慢慢逛到這個早市,此時已然是天光大亮。
除了鮮花,方引還買了一些不同種類的早餐,此刻隻有打車才來得及将這些東西送到謝積玉的餐桌上了。
隻是這個點,許多出租車都去民宿附近接遊客了,好不容易等到一輛,又因為他動作太小心導緻步子慢,所以很容易就被别人搶先。
方引有些無奈地站在原地,左看右看,忽然耳邊響起一陣自行車鈴的聲音。
他當時隻是以為是自己當到了别人的路,便禮貌地後退了一步。
誰知道那個騎自行車停在了他的面前,車主戴着頭帶和防風墨鏡,頭發有些花白,他皺着眉頭看着方引:“你曾經丢失過鑰匙嗎?”
對方的聲音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方引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摘下墨鏡的臉,發現正是自己無數次在視頻和圖片裡見過的,羅伯特教授。
見方引沒有說話,他又繼續問:“嘿年輕人,我說的對嗎?”
方引讷讷地點頭:“對……鑰匙是您撿到的嗎?民宿老闆說是一位年長者送過去的。”
“昨天早上你急急忙忙地跑,然後撞到了我,所以我撿到了。”對方頓了頓,又道,“因為上面有民宿的标志,而我住的不遠。你拿到就好,再見。”
“請等一下!”方引小心翼翼地護着蘭花的花苞,然後追了上去,“您好,我是聯邦的一名醫生,我叫方引。其實我這次來到伊斯亞特島,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咨詢您的意見的。”
這個世界确實奇妙,方引在那個熬了一夜後急匆匆跑去碼頭的早上,撞上的人竟然就是羅伯特教授。
在此之前,隻要他一想到這次見面的重要性就越惴惴不安,時間約臨近越明顯。
可眼下,兩人猝不及防地見面,方引那不安的情緒都沒來得及發作。
兩人在一個海邊的休息處的遮陽傘下面對面坐着,方引将早就存放在雲端的一系列資料調出來,仔仔細細地跟這位資深學術大拿開始描述自己的狀況。
他認真又專業的樣子,某種程度上是将一個講述病史的過程,變成了醫學院的論文彙報現場。
隻是他隐去了自己脊椎裡被植入芯片的原因以及病人的身份,重點還是放在了手術的可行性研究以及後遺症的點上。
“您當年成功地為一個将軍取出身體中的彈片,事後我曾仔仔細細地研究過那個案例,跟眼前這個還是有很多相通的地方的。”
方引說完頓了頓,暗暗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在詢問剪掉炸彈的哪一根線才能保證炸彈停止倒計時一樣。
“所以我想請求您,親自為這個病人動手術,取出那個芯片。”
羅伯特教授反反複複地查看方引整理好的,專業得幾乎可以當研究案例的資料:“這個病人對你很重要,是嗎?”
“是。”
“你自己也是醫生,我認為你所要求的100%成功率是不太現實的,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身為醫生,方引當然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但要有一線生機就不得不盡力嘗試。
沒有醫生能保證一個手術的成功率是100%,但他想在可實現的範圍内,找到那個最高的概率。
“隻要您願意為此人做手術,失敗的概率是可以接受的。”
不拼盡全力賭一把,這樣永遠被人拴着的日子便永遠不會結束。
羅伯特教授擡眼,看着方引,忽然笑了一下:“不,你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說着,他就站起來,一副準備離開的模樣。
方引有些急切地上前攔住他:“真的,我保證。我隻想盡力找到一種最高的可能性而已。。”
“你大概不知道的是,當年我為那位将軍取出彈片,完完全全是由一個酒後的玩笑發起的。”
羅伯特教授頓了頓,講起了當年的那個小插曲。
“他覺得,如果不做手術,就可以以減輕疼痛為理由天天喝他從戰場上帶回來的烈酒;如果手術癱瘓了,便可以連房間門都不用出,天天躺在床上喝酒;如果手術成功了,他還可以駕駛着已經進入軍事博物館的戰鬥機,親自飛去當年那個地方,重新找到他摯愛的烈酒。再加上他的年紀也很大了,覺得在去世之前有必要再賭一次,但他賭得起。否則,這種手術我根本不建議做。”
“醫生和病人的配合是極其重要的,特别是對于這種高風險的手術來說,病人本身的意願和态度其實對手術的結果有很大的影響。”
他說着,便開始總結陳詞。
“但你臉上的表情告訴我,一旦失敗,結果就是萬劫不複,我不想我的病人變成這樣。如果你沒有想好,那麼手術之後的恢複期,這将會是一場噩夢。”
“決策要不要做一件事,我認為首先要評估的是,你能不能接受那個最壞的結果。”
“再見。”
“等一下!”方引像是溺水的人,隻要是一根浮木都要緊緊抓住,“我有一份醫學手稿,我想把它當成禮物送給您,您可以再考慮一下嗎?”
這位醫學界的老前輩轉過身來看着方引。
如果說他剛才的神情更多地是一種面對年輕病人的憐憫,而現在則徹底不悅了起來。
方引刹那間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沒有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會因為一份禮物改變自己的觀點,這跟行賄又有什麼區别?
“再見。”
羅伯特教授沒有多說,他重複了一遍,聲音變得很強硬,然後跨上他的自行車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