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展露任何情緒,隻是冷淡道:“再探再報。”
玄影也不多言,隻回一句:“是。”
暗衛從不質疑主子的命令,也不好奇主子為何會對敵國的小公主如此上心。
隻是沐雲大費周折在世界各地尋找阿茵,甚至比貓族皇室更積極,忠心耿耿的暗衛也曾在幾年前進言。
那次,沐雲大發雷霆,怒斥她們幹涉自己的決定。
打那以後,暗衛們再未置喙過尋找阿茵這件事。
玄影剛退下,玄夜就前來求見。
“三月底便是婚禮日期,主子可有計劃,是否需要小的安排?”玄夜低頭拱手詢問。
沐雲心不在焉地回應道:“嗯,你去準備吧。”
“小的告退。”玄夜得令及時退下。
這十年來,沐雲一直沒停下過思考,為了獲得權力,為了報仇,自以為是地将一切都埋在心裡不跟阿茵商量,到底是對還是錯?
自從她恢複記憶的那天起,她就知道阿茵是個天真爛漫的小貓。
世間一切都有兩面性,天真固然是一個善良的品質,并伴随着創新和探索,但也意味着無法兼顧思慮周全。
當初她要做的那些事,件件都必須保密,但凡有點風聲傳進塗山兀或是老狐帝的耳朵,所有努力都會付諸東流。
加上阿茵曾在中菱島上因沉不住氣壞過事,沐雲便決定不透露計劃給阿茵。
後悔嗎?
當然後悔。
那時的阿茵已經是恢複記憶的阿茵,後來的她才得知,阿茵早已執掌貓族的情報機構望月樓,又怎會輕易走漏風聲?
可是,為何阿茵一聲不吭逃離?就連家中親人都不再聯系。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她如此決絕?
這麼多年,貓族從未傳出過合理的原因,沐雲也無法猜到。
畢竟在她離開之前,阿茵一切都是那麼正常;而自己也讓玄夜将穩住阿茵的信交給了來人。
沐雲曾懷疑過那封信被人動了手腳,想将當時傳信之人找來詢問;可玄夜說那人從未暴露過真身,根本無法查到。
她更後悔,急着把阿茵的靈魂之力還回去,哪怕是還保留着一丁點兒阿茵的靈魂氣息,她都能通過法術找到阿茵。
沐雲把國家治理得很好,可是她不好。
*
随船回到中菱島的阿茵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我的老天呀,才離開半天女兒就這樣想我了?”阿茵一邊擦鼻涕一邊抱怨着。
“林夕娘親,不舒服嗎?”琳兒來到阿茵身邊,好心關切道。
阿茵整理好自己的儀表後感激地回應道:“沒,就是有些灰塵進鼻子了。”
說完還不忘使勁往外呼出兩口氣。
“沒事就好。”琳兒遞給阿茵兩條沙丁魚,“來,這兩條魚拿去給林夕補補身體。”
阿茵順從地接過沙丁魚,真誠地跟琳兒道謝後往家的方向走去。
阿茵住的地方是她來到中菱島時,鄉親們齊心協力幫她建的一所小木屋。
多年來修修補補,糊上泥巴,現在也算得上是能遮風避雨的結實屋子了。
遠遠地,阿茵就看見房屋前面的院子裡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劈柴。
“哎,這孩子……”阿茵看着心疼壞了,林夕才剛比那柴火高不了多少呢。
她一路小跑過去,從女兒手中奪過斧頭,然後握緊林夕冰涼的手問道:“不是讓你花銀兩請人來做事嗎?你怎麼……”
林夕逞強地扭動手腕擺脫阿茵,驕傲地昂着頭:“我來做這事,娘親這錢就歸我了!”
阿茵再次将林夕的手拉過來握住,她可真受不了這小小守财奴了。
她蹲下身讓自己的眼睛與林夕齊平,雙手不斷搓動為女兒暖手,用責備的語氣道:“崽崽你偷偷攢這些銀兩到底是想幹嘛?”
娘親的手實在溫暖,林夕這次也沒舍得抽出。
可聽聞娘親打聽自己攢銀兩的目的,她又低下了頭。
阿茵知道這孩子比同齡的孩子懂事早,也心疼她跟着自己四處逃難命運多舛,所以母女相處時,阿茵總是非常有耐心。
阿茵就這樣用溫柔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小可愛,靜候她的回答。
林夕的确猶豫了很久,她的眉頭皺了又松開,咬咬下唇後又歎氣,最後擡起頭,用堅定的眼神看向阿茵道:“等我修為足夠後,我想跟娘親去世界各處旅行,那時候肯定需要很多銀兩才行。”
“我還想……”林夕天真稚嫩的臉上忽然浮現出阿茵從未見過的憤怒表情,“我還想順道看看我那個沒良心的母親?給她點教訓!”
初春下午的陽光并不熱烈,卻照得阿茵臉頰微微發燙。
“你母親也有自己的苦衷。”
此話一出,阿茵自己也感到驚訝,明明是想安撫林夕的情緒,卻怎麼聽都像在為沐雲找借口。
“娘親您不能心軟啊!”林夕的情緒不僅沒平靜下來,反而更加着急了,“她害得我們颠沛流離過苦日子,連以真實身份示人都不行,娘親!”
林夕的優點不僅僅是懂事,在說到一些有悖倫理綱常的話時,也能及時止住表達欲,是個極有分寸的孩子。
阿茵是她的娘親,她不能過分批評;她也明白,娘親是個聰明人,前頭那些話足以讓娘親醒悟。
此時林夕的雙手已經溫熱,阿茵抽出一隻手輕撫她的頭頂,為她順毛。
“我可不是為她說話。”她語氣溫和地解釋着:“不管她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我都不想讓她影響到你。”
“我拼上一切帶你來到這個世上,是讓你體會世間的美好,而不是讓你帶着仇恨度日。”
林夕聞言,氣憤的感覺一下子煙消雲散,心中隻剩對娘親的愛。
這麼多年來,她從未跟娘親讨論過關于自己來這世上是為了什麼。
她覺得自己知曉一切,了解娘親的苦楚,于是節衣縮食,想為娘親謀一個好的未來,甚至想為娘親讨回公道。
也不知是因為感動還是心疼娘親,林夕鼻子酸酸,晶瑩的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小嘴癟成了一個下垂的弧形。
阿茵眼看着女兒要哭了,于是一把将她抱進懷中,語氣嚴肅地繼續解釋:“我曾告訴過你,你母親為了報仇,為了江山,放棄了自我。我不想讓你也過這樣的日子。”
林夕這會兒完全理解了阿茵的意思。
娘親想給自己一個嶄新的生活,不用背負上一代矛盾的生活。
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靠在娘親肩膀上狠狠地點頭。
阿茵就這樣摟着女兒,享受這難得的親子時光。
過了一會兒,林夕主動離開阿茵的懷抱,換上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對阿茵說:“母親對娘親不管不顧,娘親可以原諒,我沒什麼好說的;但她也欠我一份照料與關懷。”
阿茵認真點點頭回應着女兒,不過她很疑惑:“崽崽你很想找她算賬嗎?”
林夕聞言,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娘親您可以大度,但不能心軟,若她回來求您,您可不能答應!”
她似乎在心中已經演練過千百回與母親相遇的情形,把每個可能性都考慮到了。
聽到這兒,阿茵“撲哧”笑出了聲。
這記仇的傻孩子,竟還擔心起自己娘親來了。
阿茵伸手輕輕刮了一下林夕的小翹鼻,笑着回應道:“那當然!”
她站起身,拿起斧頭開始接着小林夕的活兒繼續幹:“你娘親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手起斧落,立在地上的圓木被劈成兩半,阿茵又放下斧子對女兒說:“我才不會心軟,就讓她跟她的滔天權勢過一輩子吧!”
此刻在崇華宮不小心睡着的沐雲被自己連續的兩個噴嚏驚醒。
她坐起身難受地嘟囔道:“誰在罵我?”
婚禮的時間就快到了,沐雲忽然想起了那段自己和阿茵親密無間,沒有負擔的日子。
那時候她隻記得自己是一隻叫沐雲的狐狸,阿茵隻記得自己叫阿茵,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隻小貓。
阿茵因為開心激動而露出毛茸茸小尾巴的場景再次浮現在眼前。
沐雲忍不住笑了,她好想念那時候的阿茵。
如今物是人非,阿茵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那年的島主府之行火燒绮羅的水牢之時,阿茵伸過臉索要親親的甜美模樣卻深深烙印在了沐雲心中。
她想要去中菱島看看,現在就想去。
*
而在貓族的皇宮中,若風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後便往雪青的宮殿趕去。
雪青的寝殿中,二妹正在沉默地幫雪青打點行裝。
若風在得到雪青的允許後推門而入,看見二妹的時候眉頭不由微微一皺。
她快速收回視線,恢複了淡定的神情,向坐在桌邊的雪青詢問道:“二姐,明日就要啟程了。這次往哪邊找?”
每年的春天,若風和雪青被兄弟姐妹從戰場上換下來,都會親自前往各地尋找小妹。
隻是十年過去,若風已經不怎麼抱希望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就權當這是跟二姐一同進行休假旅行。
隻有這樣想,她才能在一次次失望後繼續堅持。
雪青看了一眼為她收拾衣物的二妹,眼中閃出一絲溫柔,接着她轉頭回答若風:“這次去中菱島。”
“中菱島?不是阿茵離開的第一年就去過了嗎?”若風露出疑惑的神情道。
雪青搖搖頭,指指身邊的作為,示意若風坐下,然後耐心地向妹妹解釋:“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萬一阿茵中途去了呢?”
若風想反駁兩句,卻沒将話說出口。
這些年去的地方太多了,哪一次不是白費力氣?既然都是徒勞而返,那去哪裡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嗯,就聽二姐的。”
若風順從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