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豫川離開之後,陸遠甯許久都沒有說話。
她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感覺那紛繁複雜的思緒像是潮水一樣湧向了自己,那洶湧的浪潮似乎将她裹挾到了更深處的回憶中,她被那回憶的洪流淹沒,如同滄海一粟,在那回憶洶湧中沉浮着,耳畔,總是能想起那似乎已經要被自己所遺忘的聲音——
【你是個沒人要的賤種!落到我們的手中就要乖乖認命!】
【你以為自己是誰?你爸媽把你賣給我們的,五萬塊錢就能買你一條命。】
【從今天開始,你要記住自己和生活在臭水溝裡的螞蟻是沒有區别的!】
【小爺讓你做什麼,你就得乖乖做什麼,知道嗎,否則,讓你做“騾子”,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
陸遠甯感覺到腦袋嗡嗡作痛。
她心煩意亂地拿起枕頭蓋在自己的腦袋上,似乎想用這樣的方式隔絕自己耳畔聽到的“雜音”,可那些聲音并沒有遠去,相反,随着被枕頭悶着鼻子帶來的窒息感,那些沉重的回憶像是泥沼一樣反而将她越陷越深。
【哥哥,吃點東西。】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陸遠甯。】
【是誰讓你拿東西過來的,是那些人嗎?他們是不是想讓你來問清楚“那批貨”的去向?】
【不、不是……】
【滾!】
【哥哥,我不是……】
【快滾,不然殺了你!】
【但是……哥哥……哥哥你流了很多血……會死掉……】
【跟你無關!】
……
陸遠甯在即将被窒息吞噬的前一秒,用盡全身力氣猛然一把将壓在臉上的枕頭扯開,并像扔出一顆燙手山芋一樣把它狠狠地丢到了地上。
随着新鮮空氣瘋狂地湧入肺部,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呼……呼……”
她艱難地睜開雙眼,眼前的景象起初十分朦胧,但漸漸地清晰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病房裡那片白得刺眼的天花闆,仿佛一片沒有盡頭的雪地,剛剛經曆過窒息的恐怖,使得她的神志還有些恍惚不清,視野也像是在暴風雨中的小船一般不停地晃動着。
此刻,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如同脫缰野馬般急速跳動,血液在血管中奔騰呼嘯,速度比以往快了許多——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剛才那可怕的窒息感所導緻的,這種瀕死體驗促使她體内的腎上腺素大量分泌。
奇怪的是,盡管如此痛苦難受,她卻偏偏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她知道自己是一個怪人,一個變态,或許還帶着幾分自虐的傾向。
每當她覺得自己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毫無生氣時,就會選擇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來折磨自己。
唯有這般,她才能夠真切地體會到“活着”的滋味,似乎也隻有這樣極端的方法,才能讓她深刻地意識到,此時此刻的自己仍然需要頑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啪——”
她擡手,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一個響亮的耳光。
病房裡,隻有陸遠甯自己一個人,但她身邊卻像是坐着一群人,她一一看過去,其中,有年幼時候的陸遠甯,有衣衫褴褛的陸遠甯,有濃妝豔抹的陸遠甯,還有疲憊不堪的陸遠甯……那些像是她在不同時候所戴着的不同面具,當她隻有一個人的時候,這些面具便被她一一拿了出來,放在身邊,仔細擦拭。
“陸遠甯啊陸遠甯,你真是一個肮髒的人……”
她苦笑着,歎了口氣。
她曾經在書上看過,人之所以會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一定是因為在投胎之前就已經看過了這一生的劇本,并且選擇了這個劇本、這個人生。
但是令她不解的是,如果這他媽是真的,那她為什麼還會選擇來到這個世界?!
“如果能選擇的話,倒是甯願不來罷了。”
就在這時,突兀的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叩叩。”
那聲音很輕,像是有人刻意壓低了聲音,似乎在擔心打擾到病房裡的人的休息。
“您好,請問……陸小姐在裡面嗎?”
敲門聲後,是更輕的聲音。
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誰?
陸遠甯皺起眉頭,沒好氣地回答了一聲:“不在。”
對方遲疑了一下:“陸小姐是不方便見客嗎?我是節目組的小段,是今天在采摘園跟拍的攝影師,我想來看看您好多了嗎,如果您不方便的話……”
話音未落,病房的門被從内拉開了,一個穿着白色病号服、披散着頭發、臉色蒼白的女人正站在他面前。
“陸、陸小姐……”
小段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整個人後退了好幾步,手中提着的塑料袋也應聲掉落,塑料袋裡的蘋果滾落了一地。
小段愣神之中,他的視線順着陸遠甯的病号服下移,發現陸遠甯右手的針頭被扯掉了,溫熱的血正順着她的指尖滴落在白色的病号服上,染紅了那白色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