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菜橫跨無盡海,與風同行,與天同遊,對此方世間生出全新的感覺。
封印記憶後在此界生活,愛上此間萬物,有如家如旅的所屬感。
再有那些故人:緻力于将功補過、以餘生救天下人的歐陽燕歌;護宗護蒼生為己任的九陽;挂念人情而奔波餘生的黑珠先生;即使身為木偶,也想努力照顧主人的銀亞。重情重義的禾詩逸、金姐姐、瑤姬等人,另有合歡宗衆人的同門情。
他們就在身邊,卻因荇菜過去一念執情而被忽略、不在意,曾為她道上利用的存在……
如今想來,人情事暖,此中有悲有情,舍身忘死者比比皆是。
他們具是真情、真意換真心。
荇菜飄立海面,周身靈場與天地調和。海中遊魚聚集在腳下,争相吸取她散溢的還陽靈力。
“人情道義生我,我以法意返璞歸真。
那麼,我愛上這個世界嗎?”
“我愛她們,甚至愛黃椒這般的存在。
但是,我依然有我自己要走的路、需要抵達的彼岸。
此心此情無關此間情、愛,隻因我有念未圓,而已!”
荇菜意念通達,周身浮動金光法意,修羅法相具象而出,卻在成形時喟然巨變,化為天女慈悲像。神女法相背負誅神魂劍,潋滟明眸紫中帶金,廣若浩瀚海洋,深若紫霧星雲,赤足虛浮,宛若神墜人間。
這是一體雙生法相,仰首修羅殺神,俯首神女憫世,乃是修羅合歡道和天地同歡道的合合相生之意,也是她的道境,殺伐和慈悲并體而行。
明晰的道境,法意的通達,讓她的修為直破大乘境。
三生島的周圍海上,旌旗獵獵,戰船如雲。
鷗鹭掠過大船,停在桅杆上發出驚耳鳴聲。
船上的修士們殺氣如荼,燒得鷗鹭驚飛而起,掠過海面,飛向三生道十府城。
“嘎嘎嘎……”一聲聲驚怕的叫聲,提醒三生島上的人:戰争即将來臨。
魔宮大殿上,十府城主争論不休,或戰或防或退,提出各種方案。
你一言我一語沒有個定論。
吵成一團時,落河主請出退隐的道璇玑,提議她去魔窟請魔主澤萃出關。
衆人紛紛響應此聲。
道璇玑如戟般站着,英氣逼人的臉上滿是嘲諷。
“與其求我,不如求魔後。她不是在蛛皇林閉關嗎?”
龍黃主喊道:“當年若不是……若魔後肯增援昆山,天生大陸的大半山土早已落入我三生道手中,哪輪到崔洧的丫頭片子當個狗屁女帝,也不至于讓羽化生等人卷土重來。”
魔牛主聽後直接呸了聲:“尊她魔後,她也配?合歡妖女把魔主纏得五迷三道,連魔宮蓮印都給她,在緊要關頭按下兵馬不動。龍黃,你也不是好東西,懼怕魔後進讒言,退出昆山戰事。”
龍黃主叫屈:“這能怪我嗎?我在前面打戰,她在後面約談你們府主,鬼曉得會不會把我和圭酉落在外面自生自滅。”
圭酉主喊道:“要我說,她就是羽化生派來的卧底。前腳放出道生花,殺了孚蛟。後腳約談府主,不予支援,簡直是毀魔主的宏圖霸業。”
場中人落河主想要幫荇菜說句話,也不敢插上嘴。在這樣内憂外患的形勢下,十府城主有一個共同争對的目标就可以暫時達成平衡狀态。所有人就一緻争對魔後荇菜。
道璇玑對此冷眼旁觀,坐山觀虎鬥。
龍黃主再喊:“魔後呢?當初說得好聽,以魔主蓮印執政,如今她連影子都不出現。難道她真去閉關了?”
衆人聞聲盯向落河主。
圭酉先道:“落河主,你說魔後呢?天龍道餘孽大軍壓境,魔後不該出來主持戰事?”
落河主面泛為難,掙紮半響:“魔後陛下她……她不在蛛皇林啊。我……我也不知道她去哪。”
魔牛主大聲嗤笑:“她去了哪?這等合歡妖女當然趁魔主閉關去外面逍遙快活。龍黃,聽聞三首國公主與妖女長得一模一樣,你就說她是不是借身份去外面勾三搭四……”
暗處的荇菜輕嗤了聲,吓得大殿裡的衆人轉頭四顧,尋找聲音來處。
魔牛一下子跪在地上,連襲擊的人都沒看清,就被歪臉打了一巴掌。他要跳起來大喊,卻被眼疾手快的龍黃主按在肩頭。
龍黃主鎮定道:“别輕舉妄動。她有蓮印。”
大殿裡很快安靜下來,傳來荇菜的惑人笑聲。
“呵呵……哈哈哈……本尊還在呢。本尊就去魔窟請魔主出關,爾等再污言穢語,後果自負。”荇菜沒有露面,轉身前往落日崖下的牢獄。
她立在曾經關押道生花的地牢外,催動刻在牆面、底下、四周的誅神卦陣。道生花曾言,這地方的陣法是為密勒、金沙準備,如今算是派上用場。
密勒尊者被放出蜃珠洞境,落在此處地牢。
他清醒地看着荇菜,張口無聲,眼裡空落落不知在想什麼。
荇菜知道他在透過自己的臉尋找瑞玉安的影子,施施然站着讓他看,勾唇道:“算算時間,澤萃應該已經出關。如今羽化生帶人壓境,澤萃不出面主持大局,不知道在等什麼。
你和他同為四尊之一,你猜他想做什麼?”
密勒尊者轉臉,不再看這張本屬于瑞玉安的臉。相同的容貌,神情姿态不同,就完全變了人樣。
“密勒,你倒是讓我明白什麼叫‘永遠叫不醒一個試圖裝睡的人’。你愛上瑞玉安帶給你的情緒,沉溺進瑞玉安的純真善良。
那樣好得她卻遇上内心瘋執得你。
她跑向你時懷揣熱情,期待被你拯救,迎來得卻是你蓄謀已久的刀鋒利刃。”
“别說了……”密勒尊者的臉色潰敗,失力般往後退。
“呵,為何不說?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輸得一敗塗地嗎?因為你曾經痛過,害怕再次作痛。你的膽怯和懦弱害死她。你是兇手,你是殺死瑞玉安的兇手。”
密勒尊者退到牆角,失意般蹲下去,抱緊自身。
荇菜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态俯視他,往後退了一步,環顧四周牆上流淌的陣法紋路,哼道:“這處地牢刻畫誅神卦陣。當年你們四尊合力逼迫道祖黃椒裂魂散神的陣法。
如今,你站在這,感覺如何?”
密勒尊者哆嗦了下,将臉面深深地埋入膝蓋。
“你曾經說過,你與道祖黃椒做了交易,本尊想知道你們做了什麼交易?”荇菜發現密勒已經沉浸在自我情緒中,不得不以瑞玉安糯叽叽的聲音喚道,“銀度,你不再看看我嗎?”
密勒尊者倏然擡頭,眼神複雜地看着荇菜,顫着唇輕聲道:“十方山寺上空,道祖裂魂散神前剝奪皎月的神識,我生出退意。
那一刻,道祖的聲音傳入我的識海,從金色大陣上傳來。
他說:當年我被制作成人偶,是他以功德救我。如今,若我想要成為可以感知情感的人,就必須重塑法身,再以元神之力催生感知能力,而此法需要以功德向天換取機會。”
“什麼機會?”荇菜緊問道。
密勒尊者搖頭,扶着牆站起身。
“他沒有說,我也不在意。元神碎片還沒入體,我就聽到澤萃魔蓮裡傳出的聲音。那是你的聲音,讓我有些感覺。之後,我就莫名其妙答應道祖的交易。
為此,我沒有殺長恨,隻是重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