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指尖擦過你耳後,顧時夜為你戴好面紗,收回半空的手頓住又不動聲色地掩在袖中。
“走吧。”
在外确實需要謹慎些,不知街口的那個角落裡就藏着嗜血的眼睛。你們的裝束往簡單了打扮與這裡過節的百姓相差無幾,即便淹入人海中,一時想精準鎖定到也要耗費些許心神。
顧時夜帶着你從不知名的暗角裡鑽出來,霎時,接天煙火自眼前蔓延至天際收于攢攢人頭之前,華燈璀璨,流光溢彩,耳旁沸騰人聲接踵而至,你的視線被一龐然之物吸引,若龍角,似獅頭,大張獠牙,轟轟幾聲從口中噴出火花。持其者上下搖晃,火光噴出漂亮的弧線,此物之後人人舉着彩燈連接,好似身子一般,一直沿至結尾,依舊燈火璀璨。
“那是什麼?”
顧時夜順着你的眼神看過去,“奇獸首,人們随着它遊長街,卻災降福,家宅甯,人康壽,平生意。”
随着隊伍走的行人手中還拿着一個瓶子一根草。
顧時夜了然,繼續說道:“這是福澤草,瓶子裡的是水,将草葉沾水灑出是為降福,行街之人同享。”他拉着你往前走去,剛好沐浴福澤草灑出的福澤。
“這奇獸首要去往哪裡?”
“靈傑橋,橫于亘墨江之上,迎四面之風,是奇獸首最後要到的地方。”
晃神之際,奇獸首的隊伍已經走了很遠,眼前仍舊是它的身子。你踮腳眺望,指着前方那群人圍起的位置,問道:“那又是什麼?”
顧時夜并未作答,反倒先牽起你的手,小心護着你從人群裡擠出來。包着手的溫度取代夜風吹來的涼意,你微微怔住,卻并未掙紮。顧時夜的手很大,大到可以将你整隻手護在掌心,你用另一隻手拉了拉身上的披風,跟着他一起撥開人群。
地上張開的麻布上放着許多彩燈,形狀各異,你一眼便看中了那最遠處的形若兔子的彩燈。面前被拉了一條布,手裡拿着鐵圈的人站在線外,一手拿圈往前套去,中者喜笑顔開,錯失良機者則垂頭喪氣,咬咬牙再買上幾副。
顧時夜的身影在你餘光中晃動,你看向他,朝你伸來了一把鐵圈,“想不想試一試?”
你接過來,似有若無的肌膚相碰勾起了方才那看似尋常的牽手。近幾日确實與顧時夜見得多,兩人熟悉了之後卻也被身份隔閡着,宮裡是一張龐大的蛛網,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被織就這張網的主人所捕捉。出宮後,那壓的沉悶的烏雲似乎被燈火吹散,披露出星晴的夜空,閃閃亮亮,你們抛卻了身份的約束,變成了街頭尋常過節的百姓,心知肚明的大膽,都不言之于口。
“好。”
說不上規圓的鐵圈被你握在手上,反複比量着距離,屏息之間,右手忽然發力,鐵圈顫顫巍巍飛過去,你直起身子,然而鐵圈隻是堪堪擦過兔耳,甚至将它撞歪了一些,并未掉下來。
你咬咬牙,不斷變換着姿勢、測量距離,結果都如前次一般,□□鐵圈上去,隻是給那隻兔燈一點兒擦傷。
你心中難免多了幾分躁郁,還有點想破罐破摔的感覺,你手中還剩一隻,掌心被蹭上鏽色,隻見餘光人影晃動,顧時夜靠近你,他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香氣飄來,打散了一點點鏽味。
“姑娘,這個遊戲是需要巧勁的。”隻見顧時夜走至你身後,雕琢如玉般的手指虛擡起一點你腕下,擺弄幾番成了一個攻勢,然後他便退在你身邊,沉默不言,眼神卻消去了以往的冰雪之色,讓你看來反倒多了幾許鼓勵與信任。
你不禁莞爾,不過是小小的套圈遊戲,怎的還像是做什麼大決策要穩定浮心?就着如此姿勢,你素手一抛,鐵圈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穩穩的套進兔燈位置。
“套中了!”你喜色滿面,一推方才那□□次的落空,不由得與身旁之人分享,感覺手中抓感僵硬,低頭一看,原是欣喜之間無意握上了顧時夜的手,擡頭再看,慌亂掩飾亂瞟的眼神,耳根不由分說染上了粉紅,喉結滑動,分明就是預示着手中之人也亂了。
你眨眨眼,故意不戳破,手上也沒有其他動作,就這般跟他對視着,饒是再坐懷不亂的君子也無法忽視被一個少女熾烈目光挑弄。顧時夜輕咳幾聲,默不作聲地抽回手接過攤主遞來的兔燈放在你的手中。
你心情極好,拿了兔燈便往前走着,顧時夜自然跟上來,倒是沒與你隔着多少距離,反而還能聽見衣袖互相摩擦之聲,大抵是因為兩人穿着的衣物都不合身,所以才這般不露聲色地碰在一起。
“顧……”你本想喊他名字,但方才顧時夜一未喊你太後娘娘,二也未喊你徐氏女姓,正作打算問他,卻見他眼眸一擡,似是明了你意,于是唇齒娓娓。
“我們雖已出宮,但這裡才是真正的魚龍混雜之地,難保不會有人知曉,所以為了掩人耳目,我們隻作平常稱呼。”顧時夜說至此,不自然地咳了幾聲,“顧某在家中排行第四,年歲在姑娘之上,姑娘不妨喊我……”
“四哥?”你眼神微動,秀眉輕挑,豈能聽不出言下之意?于是主動出擊,若伺虎觀獵,本想将他被提前預知的神色飽收眼底,卻見他面色尋常,倒是擲地有聲地嗯了一句。
“四哥,幾日前我同小滿閑聊,她說近日學了幾句詩文不懂其意,”你接着方才所想問出,手指戳了戳手中兔燈的臉,“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其實文之大意我也懂,不過就是想問問依四哥學識要如何解讀?”
顧時夜臉上毫無波瀾,甚至連一點嘴角抽動都沒有。你心下打鼓,一腔滾燙之心似那玄鐵敲打後潑的一盆涼水,莫非小滿所言不虛?
“受了極刑之人,行走之時與常人不同,他們習慣于腳背向外,行走時則會有所顧慮,常常顧及不到半身體态。”他說話間,唇角不經意上揚的弧度,你以為看錯,眨了幾下眼睛見他刻意下壓又上揚。
“還能如此說明,四哥真是厲害。”你擺弄着兔燈,看着那幽幽明火,眼前總是浮出方才顧時夜那笑意。那樣說着,心裡卻是放下大概,顧時夜身形修長,氣質若蘭,舉手投足間與那些監人毫無半分聯系,再觀之他面容,足夠賞心悅目。
“姑娘下次有疑,不妨直言,聽人說不如親眼見。”
親眼見?怎麼見?你陡然擡頭,果然又見他唇角一絲笑意,不過這次倒是很快壓下,于是旁人所見他根本毫無動容。
“你方才說你在家中排行第四,我們認識這般久還不曾聽你說過你家中之事。”其實細數下來,認識也沒有多久,也就十幾日,不過這十幾日見面的次數倒是很多。
你其實隻是随口一說,能不能聽到其實也無謂。不過你卻下意識地偏向于聽,畢竟與人相識總要摸清底細,這底細可以劃分許多,但你所想的并無包含其他意思。至多的一層意思,就是想要了解他,一旦想要了解一個人,說明先前堆積的信任已經足夠将此人劃分入自己的陣營。
顧時夜沒有逃避也沒有正面回答,反倒是用了個買椟還珠的故事打發過去,你聽得莫名其妙,這身世與這匣子珍珠又有什麼關系。
行至之處已經人群圍堵水洩不通,你踮腳想看過去,卻是一茬又一茬的人頭,一旁的顧時夜熟練地牽上你的手,手裡一顆又一顆金豆遞出,眨眼之間,你們已經走到人群之前。
你還未反應過來,顧時夜已經将半空的錢袋子裝回懷中。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金子能使人讓路,大千世界,所謂的自由行天地便是錢袋子鼓鼓囊囊吧。
分至兩旁的雜技人相對着噴出兩條火蛇,你的目光才被吸引過去,面前坐落一張大台,正中是比人腰還粗大的木頭搭建的高台,目測有四人之高,與周圍房檐并肩,在此之上又放置着一個四方之物,形狀若天燈,卻是與這高台之寬不相上下。
“這麼大的天燈?”你隻能擡頭去看,連那燈上四角都被人用竹竿挑着,還有一人舉着火光站在前面。
“嗯,這就是祈長燈,待點燃放飛,長燈燃空,對着它許下的願望便會實現。”
承載着萬人的願望,若不大一些怎麼兜得住?這倒是與戲本中所說的别無二緻,但到底是親臨其境才更有滋味。
萬衆矚目之間,舉着火光之人掐算時辰,一條長龍蜿蜒盤旋在下,那是方才的奇獸首隊伍,已遊至此處,鑼鼓喧天,歡呼雀躍之中,長燈被熱浪撐起,四角竹竿歇下,悠悠地往夜空升起。滿天繁星已黯然失色,耀如旭日的長燈占據了整片夜空,你望着長燈飛走的方向,忙着低頭許願。
你低着頭,眼睛閉着,耳邊的歡聲笑語随着奇獸首離去,終于睜眼時,顧時夜正看着你。
“許了什麼願望?”
“願望說出來可不靈了,”你朝他微微一笑,“這可是戲本裡說的。”
顧時夜聞言隻是微微颔首,沒有接着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