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關閉,門外忽然出現了一圈帶着兵械的人影,有如人造的銅牆鐵壁,清脆的一聲悶響,門外被上了一把鎖。你并不在意,翻出了之前一直摩挲的黑金令牌,入神地撫摸那隻鳳凰突出的紋路,唇角不知覺揚起小許弧度,覺得腹中有些不适,喉頭一陣腥甜,歪過頭咳嗽幾聲,地面灑落幾滴血色。視線重新落在桌上那杯溫涼的茶,淡黃如水的茶色鑽出幾縷殷紫一晃神便黑了。
你從袖中拿出手帕胡亂地擦淨唇角,頭疼欲裂,指尖泛白地撐着桌角,你像是大雨将傾前水中的魚,拼命上遊汲取一點空氣。你從這團混亂中堪堪保留唯一一點清醒的念頭:顧時夜,顧時夜……
系統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屬于你的記憶悉數重回,将頭腦攪得更加混沌。系統亮起的面闆重新出現在你眼前,亂碼拉扯開黑幕,你漸漸看清這是在皇宮大殿之前。
黑雲翻滾着,無數星點急速墜落世間,高聳威嚴的宮牆将一切喧嚣隔離在内,紛亂無序的刀劍拼光,厮殺低啞地吞噬着鮮血碎肉,雪點飽飲熱血滾落在地,順着千級階彙湧徜徉,遠遠看去,血色已映染半座宮殿,與宮牆糅雜一起,似是閻羅地獄中争相盛開的花蔓延爬來,朵朵浴血。
長階之上,血色中墨色的衣袂迎着寒風翻飛,手中利劍亦如他一般沉靜卻暗自流動着危險的氣息,刀劍铮鳴,無人能近他身,隻有雪花經過他身邊,不算溫柔地打向他,長身而立,似與天地間的寒意相融。
你的視線停留在他的腰間,墨綠色的宮縧已被污血染盡,流蘇被吹得混亂,而那對玉環一如初贈那日,柔和溫暖,不染一絲污濁。
寂雪無聲,你隻能看見他們張口說話,并不能聽見他們交談的内容,忽然,徐瑾玄擡起右臂,屋檐上爬滿了蓄勢的弓箭手,寒光晃過箭刃,對準皇宮大殿外的兩個人,而顧時夜坦然正面迎着待發箭支,視線漠然地落在與他對立的徐瑾玄身上。
令牌硌手的棱角喚回了你的神思,慌亂地起身,久違的側影力量捏在手裡,很輕松地解決門前圍起的鐵桶,抓起衣裙擡腳就往皇宮大殿的方向跑去。
雪似乎變的更急了,胡亂地朝你拍打過來,你卻沒有心思去将它們抹淨,心裡從頭至尾隻有一個念頭——顧時夜,等我。
等你趕到之時,大殿已被重兵圍起,餘光看見了小滿的身影,她懷裡攙扶一個穿着囚衣面色比雪還要蒼白的徐玉,徐玉也看見了你,你的視線落在她鮮血淋漓的手中,不用費力即辨認出掌心的圖案,那是她的無氏軍的旗徽,見此徽如見兵符。
你急切地沖進重圍之中,高高舉起手中的令牌,喊道:“全軍聽令,不許妄動!”
你沒發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腦袋一片空白,後知後覺地爬上酥麻的害怕。
顧時夜隻是說自己的軍力分散在玄虎衛與羽林衛之中,并不代表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他的人,而手中的信物也不是一枚免死金牌。但你并不覺得自己沖動,似乎對上有關顧時夜的事,勇氣便如數倍增,不計後果,無後顧之憂,是顧時夜給的底氣。
顧時夜聽見你的聲音,眼中的冰雪濾化,如迎來了那縷光,自眼眸中融化,然後看向你。
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了危險的氣息,你猛然凝眸,一支箭利疾地刺進徐瑾玄的身體,發顫的箭羽被急促的鮮血傾落,你望着那緩緩滑落的身影,發麻的虎口震得生疼。
你幾乎無法想象,在看到徐瑾玄意圖對顧時夜暗襲的時候,是什麼樣的速度奪過身邊的兵器搭箭對準射出。
你搖晃兩下,腿軟地快要跪到地上,迎着風雪的寒涼,腥臭的血味,還有溫涼而又結實的雙臂将你緊緊擁在懷中,那根緊繃許久的弦終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方松懈下來,毫無顧慮地擡手回抱着他。
貪婪的想要捕捉他的氣息,卻被這身血鏽味破壞了氛圍,喉嚨裡徘徊許久的話,你隔着他的甲胄聽着沉穩又安心的心跳,問道:“四哥,方才我帥不帥?”
顧時夜沒理解也沒問出口,隻是表示贊同地回答你:“嗯。”在風雪中浸了許久的手,輕輕地搭在你發後,一下一下地撫摸。
你掙紮着從他懷裡離開,擡手擦去他臉上沾染的血污,一點一點還原他本來的樣子,輕聲道:“四哥,下雪了。”
雪花飄落,柔和地落在你們的身上,顧時夜眼神微動,看着你發上的雪白:“嗯,下雪了。”
“還好你沒事。”
你細細回想,在你從慈甯宮跑向皇宮大殿的這段時間裡,事情在徐玉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扭轉了局面,徐瑾玄身旁的玄虎衛是顧時夜已經替換過的,而屬于他的那一支力量尚且還在寒川待命,顧時夜手中的兵力再加上戰場浴血過的無氏軍,砧闆上的魚肉已經從你換成了徐瑾玄。
“下次,不要這般沖動了,給你令牌是想你保護好自己。”
你搖搖頭,面前的顧時夜與記憶中的他恍然重合,青澀年輕的顧時夜,成熟穩重的顧時夜,無論在多少個副本裡穿梭,跳躍無數個時間線,面前的,心上的都是你喜歡的,心悅的顧時夜。
緣分在不知名的時間裡系好紅線,心弦被長指一下又一下地挑起,你忽然攤開他的掌心,伸手與他手心貼合,手指蜷起緊緊地扣着,緩緩移動到心口之處。
“四哥,我記得,你的生辰在兩日後。”這數十年的隐姓埋名,他一定沒有好好地過過一個生日,你想,給他過一個生日。
顧時夜微微點頭,輕輕嗯了一聲,視線落在被你緊扣的手上,耳根微微變紅,不知是不是今夜的風太涼了,你能感覺到他用力攥住了手心裡的溫熱。
“我想給你……”聲音被哽在喉嚨裡,腥甜上湧,歪頭往旁邊咳出了血,融進地上本來就有的殘血。
顧時夜眼神一凜,躬身将你抱進懷裡,黏膩的血水沾濕他的衣靴,你覺得身旁的風流走的很快,眼前景象已經開始模糊不清,拼命睜着眼睛想要看清顧時夜。你知道,脫離副本的時間就快要到了,你質問着系統為什麼不能多留一些時間給你,多留一些時間,哪怕是讓你和他過完一個生日。
慢性毒藥已經蔓延至你的五髒六腑,手腳似乎被風雪掩埋開始無知無覺,你不知道自己在和顧時夜說着什麼,雙耳像是被風倒灌脹得發鳴——
“别說話了,我帶你去找禦醫。”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的那你還是能聽出裡面的着急。
“不用了……”
顧時夜的腳步忽然變慢了,他看了你一眼擡腳跨進醫署的門裡,在暖爐旁坐下,擁你在懷。
你還想看看他,眼前卻已經開始陣陣發黑。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你有一瞬間的視線清明,發鬓緊貼在他胸口,他的心跳清晰地傳入耳朵裡,安撫着嗡嗡的嚎鳴聲。
他是怎麼猜到的?
他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你張了張口,“我叫……”
随後,一滴溫涼落在臉上,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模糊,白光撕裂了這個世界拼湊出脫離到空間的場景。
而這個世界裡的你,也在他的懷裡,氣息一點一點地消失,最後——
【副本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