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屋外的天色逐漸下沉,教主執筆坐在桌前,耐心批閱着桌上堆成小山丘的教冊。
直到身邊燭台裡的燭火落地成花,好不容易才把這一堆積攢太多的教務處理完畢。
教主剛發下筆,回頭便見身邊兩步遠外垂頭不吭不響,宛如一塊木樁的男人。
他轉瞬收了眼裡的沉沉疲憊,溫和笑了一笑,特意緩和了聲氣:“蓮弟,你陪着本座這麼久可是累了?要不要下去歇歇?”
“不敢,這是屬下應該的。”男人頭也不擡,躬身恭恭敬敬的回答他。
“……蓮弟,你還在着惱本座麼?”
“屬下不敢。”男子一點沒有停頓,語氣又快又僵。
“蓮弟,本座已與你解釋多回了。”教主看着他冷漠僵硬的輪廓,不禁歎息一聲。
“這些時日不為你說話是本座不得已為之,要再偏袒與你,教裡的弟子們定對你更加不滿。”
這段日子,教内上下對蓮弟的輕視與鄙薄自然都被他看在了眼裡。
自打蓮弟重新回到身邊後,他便隻做平日裡最基本的端茶遞水,伺候筆墨,空有總管之名實則奴婢之身。
偏他又不得教主往日的偏愛寵護,弟子們都以為他失了教主寵愛,背地裡皆是議論紛紛。
如今月餘過去,弟子們見教主仍對他故意漠視,隻當平常奴仆對待,一旦做錯事輕則訓斥,重則喝罵。
見此弟子們個個歡喜痛快,本就對他深有不滿,這下就開始肆無忌憚的嘲笑欺辱與他。
有時甚至連守門的低等侍衛都能借機擠兌他兩句。
彼時,他親眼看見從未受過這般折辱的蓮弟就紅着眼眶,撰緊拳頭站在門外,身體僵硬的宛若石尊。
親耳聽見連他都舍不得說一句重話的蓮弟受盡嘲諷時,東方不敗的心裡都疼的受不住,險些揚手一掌把那嘴碎奴才打得挫骨揚灰。
可至始至終,他隻能坐在屋裡,冷眼旁觀,不得插手。
這是他當初親口答應的,一教之主自是說話一言九鼎,不得有違,否則定被天下人嗤笑。
而且,更重要的還會讓那人對他露出失望之色。
說不清道不明的,他很是不願看到那人對他露出那種目光。
彼時彼刻,長身玉立的女子站在牢内,看着他一字字的道。
“東方教主,我如今所受的苦楚與屈辱,皆是因你的神教,因你的總管,因你的,懷疑。”
聽完最後兩個字,他微抿了抿唇。
女子的面色不變,悅耳清脆的嗓音吐出的話語輕輕重重,分明沒有一絲的悲怒哀怨,卻直紮着人的心口。
“我樓蘭生下來便是天寵地愛,從無人讓我受到這般委屈,當初我隻是在一家客棧吃了碗茶,轉頭就被莫名其妙的帶到了荒郊野外,再被帶入黑木崖,見面你便一連兩掌想要我的性命。”
初見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他無話可說。
于是女子平靜的繼續說話。
“我為了保命才沒有反對我是樓家表妹的事情,在黑木崖我事事小心謹慎,從不輕易外出,也不結交他人,明哲保身,不惹麻煩。”
“可你壓根不聽我的解釋,把我當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裡足有半月多,吃不好睡不着,衣裳破了也沒人給我補。”
“我受盡了這些苛待,沒有怪過你們隻字片語,隻這區區的三個條件,教主也覺得過分了麼?”
他低眉時果然瞧見她原本的一身煙紫華袍失了光澤。
她的裙邊還有兩三處破洞,裙擺邊沾了幾片夾土的落葉,灰撲撲的,難看極了。
身家富足,受盡優渥的大小姐幾時落得過這般狼狽處境?
教主沉默許久,便無聲默認了。
這确是他欠她的,隻得還她。
因為蓮弟,因為他,這人确實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他未曾多想就應下了她的三個要求。
而蓮弟如今也是受盡了屈辱,所以他百般包含,甘願低聲下氣的多番哄慰,隻想蓮弟能心裡好受些,願意和他重回就好。
可惜,事與願違,天不圓滿。
聽完他苦口婆心的解釋,楊蓮亭仍是深深垂着頭,不冷不熱的回答道:“教主一番苦心,屬下不敢有違。”
語氣僵硬的比對陌生人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