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倏然住嘴,但神色愈發複雜。
蘇笑笑擔心他氣急敗壞打孩子,抱起團團打量男人,記憶中的張懷民長得可好了,眉清目秀,氣質淡雅,文質彬彬,不像軍人像教書先生。咋可能是現在這樣,風塵仆仆的,跟——等等,從江南到這裡幾千裡,他油頭粉面幹淨整潔才奇怪吧。
如果他真是張懷民,休假回來探親不可能空着手,至少得帶行李。
蘇笑笑眼珠一轉,舊書桌上有兩個包,一個綠色小挎包,一個軍用大背包。
張懷民忍不住用嘲諷的語氣問:“看清了?”
誰家小偷帶着大包小包進門啊?蘇笑笑一瞬間尴尬臉紅,迫切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哪有縫啊。蘇笑笑把小崽子塞給他,張懷民下意識伸出手臂接着,蘇笑笑往外走掩飾心虛:“還沒吃吧,我給你弄點吃的!”
“站住!”
張懷民扔下掃帚,單手抱着孩子,馬燈放桌上,“有話問你。”
蘇笑笑的腳趾撓着地轉過身,“有啥話一會兒再說吧。”
“不行!”來人不是小偷,蘇笑笑放心了,然而張懷民的心還懸着,“爸媽呢?劉旭呢?是不是陳雪生了,他們都在醫院?”
蘇笑笑一時沒反應過來。
張懷民見她這樣心下納悶,他的問題這麼難回答嗎。
“家裡出什麼事了?”張懷民不自覺聲音放低。
蘇笑笑回過神,“你知道了?”
“知道什麼?”張懷民困惑。
蘇笑笑:“知道他們不在家啊。”
張懷民點頭:“我想跟他們打聲招呼,但敲門沒人應,這個點還不該睡吧?對了,你去哪兒了?怎麼敢把團團一個人放家裡?”
原主跟張懷民不熟,結婚四年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不足兩個月。可張懷民是軍人,是在軍校進修過的軍人,就算不了解蘇笑笑,以他的敏銳也能很快察覺到她像換了個人。
蘇笑笑不敢跟他僵持下去:“我,我給你弄點吃的。你問團團。團團啥都知道。”
團團點頭:“我啥都知道!”
蘇笑笑聽了這話頓時想笑,驚覺現在不合适,抿抿嘴去廚房。
幸好蘇笑笑擔心一塊煤球撐不到明早,封了爐子但沒換煤球,打算睡前換。
蘇笑笑拉開爐子,火很快上來,她煎兩個荷包蛋,用熱水下一大碗豬油醬油青菜面。
淡淡的豬油香和面香飄到隔壁房中,張懷民也弄清他嶽母在哪兒。張懷民想想以前妻子的脾氣,忍不住擔心,“團團,奶奶有沒有打你媽?”
團團搖頭:“爺爺要打奶奶。”
“你爺打你奶?”張懷民眉頭微皺,他隻是兩年沒回來,怎麼一個兩個都變了,“你舅呢?看着你爺打你奶?”
團團努力轉動他的小腦袋:“舅舅不在爺爺家啊。”
張懷民懵了,随後想到一種可能,“你說的爺爺是張家爺爺要打以前住在這裡的蘇奶奶?”
團團點了點頭,不明白他幹嘛多此一問。團團說的很明白啊,爸爸還聽不懂嗎?爸爸真笨!
張懷民幾度張口又合上——團團說的每個字他都能聽懂,合在一起無法想象!十天前收到他爸媽的電報,問笑笑和團團能不能随軍——蘇家是個無底洞,既然攔不住蘇笑笑補貼娘家,不如把人支的遠遠的。要是他爸有意動手收拾丈母娘,幹嘛還讓他盡快回來!
“因為什麼?”
過去好幾天了,團團記不清,“媽媽知道!”扭頭找媽媽,正好蘇笑笑過來叫張懷民吃飯,“媽媽!”
蘇笑笑伸手,張懷民把小孩遞過來,蘇笑笑聞到他身上的味兒,理直氣壯起來:“不能怪我沒認出你,就是公公婆婆在這兒也會把你當成小偷。”人不在小聲嘀咕一句,“一身味兒!”
張懷民扯起衣領,不禁皺眉。看到舊書桌上的鏡子,拿起來一看吓一跳,胡子邋遢像個鬼!張懷民扔下大衣拿掉帽子,習慣性放桌上,放下去又拿起來扔外面晾衣繩上。
找到瓷盆,接半盆涼水到院裡,洗把臉又覺着身上難受。張懷民邊擦臉邊去廚房,“爐子裡有熱水嗎?”
“面不吃就坨了。”
張懷民看到案闆上有一盆青菜面,面上鋪着兩個煎至金黃的荷包蛋,鼻梁上的疼痛因此瞬間消失。他把毛巾扔盆裡,坐到案闆前,呼啦一口面,腹中舒服點,也有心情解釋,“以前過了中秋一天比一天冷,我以為今年不例外,穿的有點厚。沒想到天氣不錯,還能看到星星。”
蘇笑笑:“所以不怪我把你當成小偷?”
張懷民想了想,說:“你們娘倆兒在家,應該當心。可你還是沒說怎麼把團團扔家裡。”
隻要不奇怪她性情大變,他聊什麼蘇笑笑都耐心奉陪,“我在隔壁趙大媽家。總共沒呆五分鐘。”
團團下意識點頭,雙眼直勾勾看他爸。
張懷民想問“兒子是不是想我了?”雞蛋到嘴裡,小孩的嘴巴跟着動了動,張懷民确定他想多了,仍然沖他招招手。
團團轉向媽媽,這人“老子”要幹嘛,“媽媽,他真是我爸爸啊?”
“是的!”蘇笑笑把團團放地上,不敢直視張懷民。
小孩轉過身:“爸爸幹嘛說是我老子啊?”
“我是你老娘。明白了嗎?”
團團不明白:“他是老爹,不是老子!”
團團以前沒這麼多話啊?張懷民陡然想起上次回來蘇團團還不會喊爸爸。難怪不記得他。可是也不對,上個月月初收到團團的照片,他就把他的近照寄過來,“沒給他看過我的照片?”
蘇笑笑眨了眨眼睛,問她嗎?她剛到,她哪知道啊。
“陳雪懷孕後嬌貴得很,顧不上教團團認爸爸。”蘇笑笑趁機解釋,“我一忍再忍,沒想到一個比一個貪心。團團跟你說了吧?連他的雞蛋都搶,你給我的錢也被他們用的一幹二淨。我氣得吓唬爹娘兩句,我爹就去公安局告我,說我虐待老人。我才趁機把他們趕出去!”
蘇團團剛才說得颠三倒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張懷民聽得雲裡霧裡。聽了她的話,再結合團團說的事,張懷民窺到全貌,這些事是在他收到電報之後發生的?那就能解釋通了!
張懷民揭開迷霧,也有心情又沖團團招招手。
團團聽出媽媽的語氣很好,相信“老子”是爹,他邁着小短腿過去。張懷民把他拉到身邊。團團嫌棄:“臭!”
張懷民把完好的雞蛋遞到他嘴邊,軟軟的小身體貼上來,張懷民想給兒子一腦瓜崩——有蛋就是爹的熊孩子!
有一件事張懷民還沒弄清:“搬家那天我爸媽也在?”
蘇笑笑:“不在。早幾天我告訴爸媽他們搬了,連爺爺置辦的家具都搬走了,爸氣得要找他們要回來。我擔心狗急跳牆,攔着沒讓他去。”
張懷民内心感到十分震驚,蘇笑笑竟然把她父母比作狗?她腦袋被車撞過嗎。張懷民心中很是好奇:“除了分家,你還做過什麼?”
甭管被劉家弄去的,還是被張家要走的,都是張懷民的血汗錢。蘇笑笑認為不應該瞞他,所以把管她爹娘要錢的經過大概說一下。
張懷民不由得露出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
蘇笑笑心慌,給自己找補:“我以前不計較不等于我傻!”
劉大軍叫蘇笑笑改姓,她堅持沒改。讓蘇笑笑把工作讓出來她也沒讓。說明她不蠢。再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蘇笑笑一朝爆發也正常。
張懷民無意識地點點頭。
蘇笑笑松了一口氣:“錢的事你爸媽還不知道。你爸媽還給我一千塊錢。我想着以前沒少給你弟你妹花錢,咱倆結婚前你的工資幾乎都給了他們,他們給我就沒推辭。”
“他們不是沒錢嗎?”張懷民困惑。
公婆叫窮當然是為了從她這裡弄錢!如今蘇笑笑就是原主,她才不要承認自己愚孝,“他們說有錢。我算過,新民夫妻倆的工資一家人都花不完。二老的退休金算淨剩的。”
團團把蛋黃咽下去,捏着蛋白到媽媽身邊:“奶奶有錢,叫爺爺買雞腿,我和姐姐一人一個,一個大雞腿!”
蘇笑笑點頭:“前幾天去過一次,你爸媽準備了很多菜。”
張懷民懷疑他離家太久,每個人都變得跟以前不一樣,“隻是這些?”
蘇笑笑:“劉晨把工作還我了。”
張懷民不禁問:“都是近幾天發生的事?你——”搬家、掏錢、工作,接二連三砸下來,難怪她怕狗急跳牆,“你應當徐徐圖之。或者等我回來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