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造成二次傷害,儀器的速度很慢很穩,但在可利用的殘留物被取出時,梁逸差點死過去。
隻是儀器剛一離開,他便調動全身上下全部的力氣将自己整理得衣冠整齊,翻身下床。
梁逸扶着牆,表情冷到極緻,霜白的臉頰又鋪了層薄冰:“我去洗澡,希望我出來時,你們兩個都能得出結果。”
越昱将輪椅推到他身前:“你這樣怎麼洗?”
梁逸沒答,視線移向坐在輪椅上的顔淼。
顔淼挑眉,倒是好心替他做了回答:“腿腳不利索的人,也能自力更生。”
輸入密碼,顔淼引着兩人來到隔間的小型浴室。
多年來,顔淼把實驗體基地當成家,吃住都在這裡,該有的設施一樣不少。
他按下輪椅中最不起眼的小黑點,藍色的光點自扶手中旋轉飛出,彙聚成銀色的手環落到顔淼的掌心。
手環被套在梁逸的腕上,顔淼驅動輪椅往出走:“你如果出事,整個實驗體基地的警報都會響。”
梁逸聞言竟然虛弱地開起了玩笑:“看來我地位很高,是審異局的震局之寶。”
*
這一覺,賀丙睡得很沉。
在将醒未醒時,他做了個美夢,夢見了他很久都沒能見到的哥哥。他很餓很餓,哥哥像會魔法一樣給他變出個饅頭或是花卷。他總是很笨,像個絆絆倒,但每次摔倒,哥哥都會第一時間向他伸出手……他們玩着你追我趕的簡單遊戲,臉上卻笑開了花兒。
再然後……他看見他父親賀谪放大的帶着邪惡笑容的臉以及……一身血污的梁逸。
強烈的不詳預感和恐慌就要将賀丙吞噬,他的雙手在虛空中亂舞,呼喊着猛地睜開眼。
“梁梁!”
“梁梁……”
大叫變成小聲念叨,賀丙用力按着太陽穴,安靜了片刻忽地意識到不對。
梁逸呢?
早上五點半,賀丙盯着腕表半響,起身站到窗前。
竟然已經到了第二天,他睡了這麼久?
昨晚沒吃,腹中饑腸辘辘,賀丙擡手覆在上腹,突地想到飲下的那杯酒。
他眯起眼,踱步到梁逸的辦公桌前,彎腰撿起落到桌腳的紙杯,手指貼向杯壁。
就算有些什麼,一夜過後也無從追蹤。
除非……他将杯子拿走明晃晃地去做檢測。
賀丙回身,第一次仔細觀察梁逸辦公桌後的書架。上面大部分的位置都被各種藥劑占用,最下方的玻璃擋闆泛着銀色的光,封存着零星的幾個小瓶,看樣子需要一定的權限才能解鎖。邊角整整齊齊擺放着幾摞醫書,除此之外正中還放置着各式酒,竟然還有兩包煙。
看來,梁逸的秘密比想象中的還要多。
賀丙轉過頭才注意到桌面上攤平的紙條:急診,回來找你,不用等我吃飯。
紙杯抛出優雅的弧度精準地落入垃圾桶中,他沒再看一眼。
賀丙将紙條小心翼翼地折疊好揣進上衣口袋,貼近心髒的位置。
梁逸,不管什麼理由,我求你不要騙我,否則……
*
已經入秋,這個時間點,街上幾乎沒人,賀丙鑽進一家早餐店,倆包子一杯豆漿吃出滿頭汗。
有人胃口好,早上就點了盤炒面,扒了頭大蒜,咬口蒜秃噜口面條,吃得對味。
賀丙呆呆看了會兒,神色恍惚。
他有種錯覺:他當是自平凡煙火中出生,而不是金磚銀瓦雕砌成的玺域。
開車直接去了附近最大的商場,賀丙成為開門後的第一批顧客。再回到研測中心時,梁逸大概結束了急診,正閉目靠在椅背上,面容竟比昨日還要憔悴。
賀丙脫下外套,一陣寒氣撲入鼻腔,伸向前的手随即收回,他将外套扔到沙發上,取過疊好的毛毯,盡量放輕動作蓋到梁逸身上。
向來淺眠的人竟然沒醒。
累壞了或者耗損太過,無論哪種情況,賀丙都不可避免地一陣擔憂。
他蹲到梁逸身側,不敢叫醒人怕擾了梁逸好不容易得來的休息時間,但将那張慘白的臉瞧了又瞧心裡頭實在不踏實,便仰頭眼巴巴地守着。
“賞花”實在賞心悅目,以至于賀丙仿佛處在沒有時間邊界的世界。
旭日升起,落地窗将光照完全吸收,微冷季節的第一縷暖光打在那張滿是疲憊的臉頰。梁逸輕輕動了動,幾縷被汗濕的淩亂發絲随着他的動作擦過泛着微光的側臉,梁逸睜開眼。
睡意被驅散,兩雙眼對上,紛紛墜入彼此眼中的深淵。
賀丙“噌”地往起站,但立馬又坐了個屁股墩兒。
一高興,忘記腿麻得不聽使喚。
梁逸唇瓣微動,嗓子沒能第一時間發出聲,他低咳了會兒,鼻音很重:“怎麼蹲地上?”
“我怕你不舒服,不敢離遠。”
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倘若是謊言,都來不及編織。
梁逸扶住桌沿站起身,眼前黑影重重,在僅存一絲狹小的光線中,他伸出一隻手遞向賀丙。
賀丙徹底怔住,他茫然地望着梁逸,口中喃喃:“哥……”
腰椎的劇痛讓梁逸迅速做出“打封閉針”的決定,他暗暗咬緊牙關,嘴角彎出更明顯的弧度,握住賀丙的手腕,企圖将人拉起來:“怎麼了?頭疼?”
賀丙似靈魂歸體,猛地閉緊嘴,又緩慢地搖搖頭:“腳麻了,起不來。”
梁逸咬緊唇,忽地完全蹲下,咽下痛哼,雙手握住賀丙的腳踝,一下一下打起了圈。
賀丙忍不住戰栗,聲音很低:“你怎麼突然……”
話說了一半突然問不下去,他竟然在梁逸素來冷靜的面上捕捉到一絲溫柔的光,以至于賀丙很怕一出聲就将眼前的夢幻場景打散。
“好點了嗎?”梁逸揉了會兒拿開手,“以後不用這樣守着我。”
扶着後腰緩慢地起身,劇痛如電流般迅速傳遍全身,大腦登時被一條白光刺透,梁逸如同靶子,萬箭穿過腰眼。他較勁兒地一挺,後退一步,腳下的地闆瞬間像鋪滿倒刺的刑具,梁逸身體一斜,重心穩不住地往下倒。
賀丙顧不得腳麻,咬牙挺起身膝蓋擦過地闆,雙臂伸過去接住人。
梁逸雖瘦,但畢竟是一個成年人的重量,慣性所緻,兩人齊齊往下摔,賀丙立馬護住梁逸的身體,飛快調整姿勢後背直面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