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縮到沙發上,梁逸的唇瓣抖了又抖,掙紮幾下發出聲:“你不是不緊張我了嗎?忘了?”
由白到青,賀丙親身演示變臉譜的手藝。
剛正常點的臉色陰沉如黑雲,他折回兩步又停住。
年輕,耳聰目明,不用離得太近賀丙就能看得清梁逸慘白的唇瓣在發抖,痛不可支惹人氣又令人憐,讓他這個戀愛腦大過天的家夥怎麼辦?
賀丙用力在下唇落下牙印,心底忽地一片凄涼,他轉身又往外走,行至門口落下一句話:“對,我就是賤。”
梁逸将身體蜷得更緊,雙膝用勁兒壓着手臂企圖阻擋來勢洶湧的腹痛,被冷汗糊住的雙眸還殘留一個影兒:方才賀丙咬牙切齒的模樣,那雙眼裡竟然霧氣蒙蒙,似是再聚多些水霧就能落下來。
真是……他還沒說更狠的,這崽子就要哭。
梁逸又住進了診療區,但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解決他身體上的問題。虧損的元氣哪能一下子就補回來?更何況他勞心勞神還不想徹底休息。
賀丙沒再回來,連續一周沒到研測中心打卡。
梁逸有些惦記,不為别的,他怕這期間賀谪弄出什麼幺蛾子,狼崽子現在還幹不過他爹,必然會束手就擒,提前被生吞活剝就不好玩了。
他給賀丙發了條信息便将私人手機調成飛行模式。
*
醫學研讨會在甘城綜合醫院進行,審異局這次破天荒地讓他們的醫研部部長參加。
放在往常,這種場合都是由醫研部醫療中心負責人貝北代表參加。此次,梁逸主動請纓,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不适合主刀,本着對病情緊急的異者負責的原則,除特殊情況外,梁逸盡量不讓自己進手術艙、搶救艙。他得空便将談佑和貝北手裡複雜瑣碎的活全部接了過來,在能力範圍内盡量幫他的兩個副部承擔些力所能及的事兒。
談佑的擔子因為他這一決定變得異常沉重,大手術必不可少,小手術也能看見這位副部的身影,于是醫研部的另一個副部貝北也被經常調度到研測中心幫忙。
梁逸算是第一次在這種場合公開露面,不少得到消息的醫學界人士紛紛通過各種方式獲取到研讨會的入場券,準備見識一下這位傳說中具有頂級治療殊力的梁部長的風采。
會場設在甘城綜合醫院附近的一家酒店,賀丙到時正廳已經坐了不少人,其中夾雜不少貴族大家的纨绔子弟,有一兩張面孔他有些印象。
醫學研讨會難道不應該都是醫學相關人士?這些渾水摸魚的來幹什麼?跟他一樣看梁逸?
賀丙連同他自己一視同仁地鄙夷一遍。
跟着梁逸來的隻有兩個人,從制服上分辨出其中一個是醫研部部員,另一個是行動部部員。
不知為何,賀丙松了口氣,在見到行動部外勤的那套制服時,審異局“丹鳳朝陽”的标識頭一回在他眼裡如此順眼。
這才像樣。
梁逸獨自出來這麼一趟如果遇到心懷不軌之人,他身體那麼差,萬一被傷了怎麼辦?
賀丙暗想,卻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雙目正緊緊地盯着那個瘦削的身影,眸中是無法掩飾的擔憂與愛戀,但占有欲強烈到在這其中硬是占據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正廳門大敞四開,但梁逸剛邁進來便覺得一陣窒息。
他太久沒在這麼多外人面前出現過,上次見這麼多陌生人還是代表優秀畢業生上台演講,後來……
腹中一陣翻攪,仿佛帶他回到當年:他忍着胃部的劇痛堅持演講到最後,去校醫院挂點滴,父親被拆分的身體,自己被扔進豬圈,表弟背着他在夜裡狂奔,胃痛到嘔血……再就是大片幹涸的紅、被血洗的舅舅一家、小巷裡表弟被吊起的年輕身體……
叫人不靈呼鬼不應,無路可退無處可逃……
賀丙的位置在正中,不前不後,很方便觀察坐在台上的身影。
台前七個人,梁逸被請到正位,左右坐着各大醫院的院長。會議前半程專家讨論,大夥難得逮着梁逸,多數的問題都抛給他來解答,名為請教。梁逸語調不快不慢,回答得十分簡潔但常常是一針見血,在場衆人無不低聲驚歎。
當然也有一半是像賀丙這樣完全鴨子聽雷的人。
銀框眼鏡,襯衫搭配馬甲,一身西裝筆挺,比穿醫研部的制服還要俊朗,梁逸在人群中毫不誇張地漂亮得發光。
賀丙勾起唇角又拉下。
梁逸不舒服,他一看便知。
中場休息時梁逸離席一次,回來時襯衫胸口有些皺,賀丙的雙目像釘子一定紮在梁逸身上。
後半場是醫學人士自由讨論,也可向在坐的專家學者們提問。梁逸調整坐姿靠到椅背上,雙手交疊搭在腹部,那張冰冷的臉上沒有半分情緒洩露。
實際上他的腹腔内早炸開了鍋。
從剛進入會場,腹内便開始翻攪,沒有一刻消停。
分不清是情緒性胃痛還是“焚傷”的毒素在刺激他的腸胃,梁逸挺直腰闆與其倔強地對抗,反抗的結果迎來從胸口到下腹連成片的灼痛,像趴在烤得通紅又鋪滿倒刺的砧闆上,紮得他幾乎無法忍受。
中場到洗手間本想吃點止疼片緩解,又被尾随跟去的幾個院長熱情地握手寒暄,他一張臉冷到極緻都沒能澆滅對方的如火熱情,幾分鐘時間愣是沒留給他一秒用來吃藥。
接近尾聲時場内開始鬧哄哄,一般這種場合進行到後半程都是用來交朋友。梁逸開始劇烈的耳鳴,腹中同時奏着交響樂,各種樂器齊鳴,有數根手指在他的胃壁用力按個不停像極了鋼琴演奏,梁逸單手覆在上腹撐着桌沿站起身,準備提前離場。
他看見賀丙到場,他發那條消息本意就是為了引這崽子主動出現。
離場前他特意看向賀丙的方向,又裝作無意地掃過人群,正要收回視線時,梁逸猛地挺直背,他看見一個人……
那個人也看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