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丙不吃不喝跪坐在搶救艙外。
剛剛,他的雙手被這世間最冷的血浸泡。
從地下工廠到審異局的這段路,賀丙被心痛刺死又被希望拉活,反反複複,生不如死。
在快到外林區時,梁逸有十幾秒的清醒時間,賀丙抓緊每一秒耗盡全身的力氣去威脅他的伴侶。
“梁逸你敢死嗎?你前腳走我後腳跟去,你敢死嗎?”
梁逸半睜着眼略顯迷茫地望他,渾身上下涼得賀丙心驚,他怕自己的話毫無威力便再加籌碼:“你敢試,我就陪你瘋到閻王殿,我瘋了一次就能一直瘋下去。”
他看見梁逸在笑。
那張白得猶如鋪滿寒霜的面頰粘着斑斑血迹,那青裡透紫的雙唇蔓延着曲折紅絲,那一笑,勾魂攝魄,是賀丙從未見過的美,冷中帶豔,勝過覆蓋在整個地下工廠的萬株冰晶玫瑰。
爾後,他聽見痛得上下牙齒碰撞的輕微摩擦聲,梁逸不停抖動的唇瓣開出很小的縫隙,發出一個音,緊接着,這個字被撞開他牙關的鮮紅兇猛地淹沒。
淩晨,研測中心燈火通明。
整個醫研部所有主治醫生全部在崗,甚至有不少不當值的普通部員自願返回研測中心,希望可以搭把手。
全部上下積極配合,隻有一個目标:把他們最愛的部長從鬼門關奪回來。
紅,淋漓灑在研測中心的長廊。
清潔機器人感知到髒亂,在一堆強作鎮定的人類中默默開始進行清掃工作。
賀丙抱着梁逸昏死之前留下的一個輕得打飄的“傻”字從黑夜守到徬晚,跟着到實驗體基地,再從傍晚守到清晨。
依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告訴他梁逸還可以活的消息。
他的淚流幹了一樣,一滴都沒有了,人真的像傻了一樣隻知道跟着醫研部,跟着實驗體基地的救護人員跑。
兩天,三天,四天,梁逸還在從一個搶救艙進入另一個搶救艙,從研測中心到實驗體基地,反複移來移去,賀丙像行屍走肉地跟着走、跑、狂奔。
紅的、白的。
他們沒空照顧他,但告訴他那是梁逸口中嘔出的血,是梁逸身體裡流出的紅,是自梁逸腹中抽出的潰爛膿液。
他在哪裡都能看到這些從梁逸體内提取出的毒液,他異常地耳聰目明,隔在艙門外也能聽到儀器在數次提醒“心跳驟停”的聲音。
不是普通人的醫院,又是梁逸的第二娘家,沒人會塞給賀丙病危通知,賀丙雙手空空,但在每次累極打盹的幾分鐘裡都會在噩夢中驚厥而醒。
但他知道梁逸還沒死。
那天,他親眼見到在穿過瀑布屏障就快痛到斷氣的人忽地大睜開眼,顫抖的唇蠕動,梁逸在下意識地喚着他的名。
賀丙在那一刻非常肯定梁逸就算再疼也會努力活下來,但他仍怕。
沒有凡人能硬氣過閻王。
尤其是在第二天,他在實驗體基地的搶救艙外,聽到一聲幾乎掀翻棚頂的慘叫。
他不清楚顔淼他們在裡頭對梁逸做什麼,但那聲痛喊幾乎奪走賀丙的呼吸。
賀丙祈求誰能救救如此痛苦的梁逸,他祈禱有神明出現,他跪在地上磕頭,額頭砸出血,眼睛幹得流出血。
他生出荒謬的想法,他希望他的血能填補梁逸幾乎流盡的血。
如果他的血能救梁逸……
實驗體基地手術艙,賀丙躺在梁逸身側的床上,透明的滴管作為紐帶連接着兩個人的身體。
賀丙的視線緊緊地鎖在他的伴侶身上,他愛得瘋狂的那張臉被折磨得憔悴不堪,他憐那具曾經漂亮得讓他驚豔的軀殼如今消瘦慘白得令人落淚,他心口發堵喉間生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