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丙如餓狼撲食奔到梁逸病床前,又立即化身乖巧小狗。
他虛虛伏在梁逸肩頭忍了會兒,還是悶聲哭了出來。
梁逸伸出大拇指擦過他的眼角。
“對不起。”
賀丙就勢吻了下梁逸涼涼的指腹,他一遍遍道歉,好像從出生到現在活了這麼多年隻學會三個字。
梁逸的另一隻手輕輕蓋在上腹,那裡又開始攪。
多年的經驗以及親身體驗讓他立即意識到這是情緒性胃痛,他輕輕咬住下唇,不禁生出幾分無奈:他醒得不易,偏偏剛清醒過來又被傻崽子一句句不停歇的道歉擾得胃病又犯。
他大概無論生死都要綁定了與賀丙同受罪。
先撩者自吞苦楚,但除了身體上的劇痛外,梁逸似乎有些無法阻擋冰冷的心向充滿熱能量的賀丙靠近。
被束縛住的那隻手在賀丙的掌心發出兩下痛極的輕顫,成功阻斷還要繼續延續下去的道歉。
賀丙抿唇停了幾秒,清了清啞掉的嗓子,小心翼翼地問:“梁逸,你醒來是不是就代表不會再離開我了?”他像被人抛棄無數次的狗狗,雙臂輕輕攬住梁逸的肩,“你知道忠犬隻會跟一個主人,跟一輩子。”
梁逸輕而弱地回:“賀丙,你是惡狼啊……”
賀丙拼命搖頭:“我不是我不是,我就是你的哈巴狗。我們狗狗命很短,很好養,沒幾年的,不會讓你煩……”
“胡話。”
“我沒有……”
“就是胡話。”梁逸又說,賀丙抿緊唇不敢接茬,“你沒幾年壽命……”
梁逸說了一半又停下來,他還是無法接受說一些在他的觀念中略顯肉麻的話。
他想說,你沒幾年壽命,我掙紮着活過來是為了什麼。
賀丙腦袋宕機不會猜,乖乖地不頂嘴。這種時候,梁逸說一加一等于三,他都能奉為真理唯恐人家同他置氣眼一翻再厥過去。
但清醒後,疼痛也随之而來。
梁逸又開始疼得不停出冷汗,腹部的内傷最重,肚子時常疼得他一口氣上不來,必須靠吸氧才能堅持下來。胃病不出意外地惡化,“焚傷”的餘毒經過這次雖然被清理得所剩無幾,但他天生腸胃脆弱,幹嘔胃痛現在更成了家常便飯。
最後一戰中,為了減少賀丙的壓力,不讓自己的病痛成為戰鬥的累贅,梁逸當時佩戴的束腹帶是加強版止疼治療儀,對腰部的傷害不小,他的腰傷本來就重,經此一次更是雪上加霜。
加之他在關鍵時刻對着腹部毫無猶豫的緻命一擊,那是拼盡餘力根本沒想活下去的強度。腹腔内的胚胎嫩芽在強烈的刺激下在他的身體裡亂撞,最後直沖而出,它們轉換為結合殊力的代價差點讓梁逸失去雙腿。強大到足以撐破身體的結合殊力自契合處由他的J型殊力轉化為安全可靠的殊力波傳給賀丙時,梁逸的兩側胯骨幾乎被崩斷。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撐下來的,本就破碎不堪的軀殼被炸得如同破銅爛鐵,但梁逸竟然從進去搶救艙後一直保持清醒。
麻醉劑計量不小,但他依舊能聽到手術刀在他體内舞動的聲音,他聽到各種儀器高速運轉時發出的細微聲響,他甚至可以想象他的内傷外傷以及會引發什麼樣的并發症,談佑、顔淼又會用什麼方案和手法來應對和治療。
他什麼也看不見,眼皮沉得挑不起一絲一毫。他逼迫自己化身為醫者,為自己這副可以扔進輪回道的殼子治療,他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梁逸,不疼,不疼,一點也不疼。
從搶救的第一天到第三天,梁逸似乎隻剩下冰冷的靈魂,但他依舊沒有徹底昏睡過去,他竟然在足以将一個人殺死千萬遍的傷痛中硬生生吊着半口氣。
但他疼。
他疼得不似人。
在實驗體基地将胯部斷裂的碎骨取出再度用儀器重塑時,梁逸疼得不想活了,不想撐下去了。
他除了頭和手臂沒有其他部位還是完好的,他甚至可以預見僥幸活下來的未來,如果恢複不好,他将終生無法站立,并要忍受身體各處發出的疼痛折磨。
太痛苦了。
那天,梁逸忽然回光返照似的無比清醒,他吊着氣對談佑說:把儀器關掉吧。
他看不清,所以沒有看到一直守在搶救艙内,他的那兩位如他的性子一樣高冷的副部談佑和貝北瞬間紅了眼眶,以及掩唇幾乎哭出聲的林橫。
“我們陪你撐了三天三夜,你說死就死?”談佑壓低聲音吼他,“也行,你自己爬出去跟外面那個看起來也快要死了的人說,你們牽好手一起去跟閻王報道。”
梁逸從來不知道他的這位凡是漠不關心的談副部竟然脾氣大得離譜。
他昏昏沉沉講不出話,又被推來推去,他像坐車一起惡心得要命,他聽見跌跌撞撞的腳步聲,不用看他就知道那是誰。
傻崽子跟着他來回颠颠,聽着腳都快擡不起來了,真是……二十來歲的人了,連照顧好自己都不行?以後還怎麼顧得上如同殘廢的他?
照顧他……
梁逸神色有些恍惚地将思緒從回憶中抽出,望向守在他床邊為他輕輕擦試脖頸冷汗的賀丙。
他醒來後得知自己昏睡了不止半年,這期間,賀丙日複一日沒有半分抱怨地陪在他身邊。
“術後流血不斷,賀丙照顧嬰兒一樣給你換床單,神色卻虔誠得像在拜神。”
談佑的原話。
護犢子的醫研部部員在這段時間裡對賀丙逐漸改觀,雖然他們的态度依舊不冷不熱,但心裡頭或多或少都承認賀丙對梁逸用情至深。
賀丙拿着軟帕的手自然而然地移到梁逸的下身,梁逸虛弱的身體猛地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