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逸的氣息弱得仿佛感覺不到,人在賀丙懷裡攢勁兒似的,嘴張開好幾次,嘶啞的聲音沒出口就散了,但他是個倔性子,不停掙紮後終于發出一聲打着顫兒的“嗯”。
賀丙的五官都在抽搐,心疼得呲牙咧嘴。
梁逸紅着一雙眼瞧他,賀丙立即會意,忙低下頭輕碰了下梁逸的額頭。
唇瓣剛移開,懷裡的人就像再也支撐不住,阖上眼昏厥過去。
賀丙雙臂緊緊護住梁逸,心知他是方才疼得太狠,這會兒放松下來,所有的力就全散了,人便挨不住了。
心裡頭疼得發麻,賀丙又有點慶幸,人暈了就不用生扛,也算是能歇一歇。
這一覺,梁逸睡到徬晚。
病房裡除了儀器的嘀嗒聲,還有賀丙均勻的呼吸聲。
賀丙趴在床邊,以一種依賴的姿态盡可能地靠近躺在病床上的人,柔軟的發貼在梁逸露出的手背上,有些癢。
天還未黑透,窗簾遮住九成的光線,露出的一絲縫隙被霞光輕巧地捕捉到,它闖進來剛好撲在賀丙的側臉上。
梁逸就借助這一束暖光細細地打量賀丙。
他似乎想了很多事,腦中又好像一片荒蕪,什麼都理不出。于是,他放任自己暫時做一個隻看臉的白癡。
賀丙睡得不好,像浮在海面,人直打飄兒,夢裡也知道自己在睡覺,心裡頭惦記梁逸,就狠命把疲憊的身體逼醒。
一睜眼就對上雙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明眸。
“梁梁你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梁逸依舊虛弱得發不出聲音,他微微仰頸,賀丙立即撲上去,将耳朵送過去:“想說什麼?我能聽清。”
“很多次……”失色的雙唇一開一合,梁逸說幾個字就要歇上一小會兒,“你都是這樣……守着我醒來……很煎熬啊,賀丙……”
賀丙耐心地聽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完後立馬做出回應:“我心疼你,但無論多少次,我一定會守到你醒過來,隻是……”他的眼圈不受控地紅下去,“隻是我啊,希望我的伴侶每個月能夠少躺在這裡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啊。”
梁逸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視線緩慢地移到窗簾上:“我想……吹吹外面的風……”
天有些冷,風都沾上寒氣,梁逸抵抗力弱,賀丙怕他受涼,但那雙平靜的眸子裡墜着點點水光,賀丙能猜到他大概是胯骨還在疼,隻是梁逸這模樣忒像受了委屈,令賀丙完全失去判斷力。
僅僅留存的一指甲蓋那麼大的理智讓窗邊露出很小的一道縫隙,晚風剛刮起窗簾,賀丙便立即關上窗隔斷涼氣的闖入。
“就一點,聞聞外面空氣的味道,”賀丙走回床邊坐下,“等過些日子,你的腿方便走路,身體狀态再轉好一些,别說吹風了,咱們出去撒歡都行。”
梁逸往被窩裡縮了縮,将身體完全埋進被子裡僅露出頭,室内溫度調得很高,賀丙隻穿了件黑背心,然而梁逸的骨頭縫依舊流竄着絲絲寒意。
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随時都可能被病魔徹底吞噬。
梁逸非常清楚他的身體狀況,但他目前沒有自暴自棄的打算,甚至沒有生出絲毫自怨自憐的情緒。
不是多麼樂觀,隻是想……走着看吧,看看究竟能抵達到哪裡。
賀丙又找來他的“老搭檔”——折疊床,想怎麼折騰就怎麼來,但目的明确,就是一定要距離梁逸近一些。
他陪梁逸睡,他想抱梁逸,但并沒有為個人的情感需求罔顧梁逸的身體狀态,隻是搬到最近的位置挨着人。
梁逸身上疼,老半天睡不着,賀丙熬了幾天實在困乏,眼皮合上又掀開,卻不敢睡。
他以一種守望的姿态趴在床邊,脖頸似老化松弛的彈簧,腦袋往下一耷拉好半天才能歸于原位。
梁逸也困,困得腦袋發麻,但疼痛片刻不歇地摩擦他的骨縫,時重時輕,剛眯着就能把人痛得一激靈。他的視線下意識地看向賀丙。崽子困得像長條軟糖,卻很精準地抓住他疼醒的時機。
“怎麼……”眼睛像被膠水糊住,賀丙用力捏了把大腿迫使自己清醒,“怎麼了?是不是腿疼?”
頭發被搓磨得似斜立的根根小草,賀丙不停眨眼,困得滿眼血絲。
病房内唯一的光源來自床尾微亮的小□□,梁逸眼中的賀丙是個影影綽綽的輪廓,然而他卻清楚地感知到賀丙的狀态。
“不疼,”他低聲說,“完全不疼了,晚安,賀丙。”
“晚安……”
說話已經大舌頭,賀丙硬是梗着脖望了梁逸一小會兒才縮回折疊床。
均勻的呼吸聲秒起,梁逸慢慢地睜開眼,他微微偏頭看向賀丙的方向。
胯骨越來越疼,他好像聽見了雨聲。